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后，许好终于出院了。
南城的暖风挠过许好的脸，太阳照常升起，路边的小树抽出了新叶。
周围这才有了一副春天的样子。
耽误的那场拍摄最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不过好在客户听了事情后也表示理解，张泽禹替许好上门道了个歉便约了后面的时间。
程宇的事还需要当事人去做个笔录，张泽禹确定了好几次许好的状态后才放心，两人在出院后两天去了趟派出所。
警察当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宇将刀刺进许好身上的样子，本来已经可以直接判他故意伤人罪了，但程宇被带到审讯室时拒不认错，并表示要起诉许好，所以这才让事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张泽禹“你真的没问题？”
在到派出所门口时张泽禹还是不太放心的拉着许好顿住了脚步。
许好刚出院，虽然伤口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因为当时出血严重导致现在她贫血也变得严重。
再加上这件事说小也不小，医生的建议是让许好出院后最好不要做太耗费精力的事，也要避免再一次受到刺激导致心理二次创伤。
许好虽然看着没什么问题了，但脸色还是带着点明显的病态，所以也不怪张泽禹担心。
许好“就是去做个笔录，程宇又不会吃了我。”
许好看着张泽禹一脸的不愿意，伸手按了按他蹙起的眉尖，没忍住失笑。
张泽禹“啧。”
张泽禹不爽的啧了一声，把许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捏了捏。
张泽禹“我进去陪你。”
许好“那你就在旁边坐着，不许说话。”
许好没拒绝，笑着挠了挠张泽禹手心。
这应该算得上是许好第二次进派出所，南城的派出所和江城的相差无几，里面穿着制服的警察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赶着手头的案子。
白色的瓷砖地板一尘不染，周围只剩下了键盘的敲击声和向他们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过来带许好做笔录的是这里的局长，叫张盛。
像这种小案子应该是用不着局长亲自出面的，所以许好看着面前带路的局长时还有点疑惑。
张泽禹之前打听过这个派出所的情况，也在许好住院那几天联系了下江家了解程宇的情况。
在被已经看到是程宇故意伤人时还能延缓到许好出院，张泽禹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程宇在派出所有认识的人，而且关系还不错。
当时在审讯室里不论里面的警察怎么问他都不说理由，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她才是杀/人/犯。”
张盛“所以程宇现在的意思是要起诉你，然后跟你打场官司。”
张盛看着许好缓缓开口。
张盛“但是你们之间要是没有什么隐情的话，这场官司他基本没有打赢的可能。”
“隐情”指的是什么只有许好自己知道，这么多年的仇恨无疑就是因为程怡然跟她根本沾不到边的死。
许好“我该说的都说了，他要打官司那就打吧。”
许好语气淡淡的，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闲杂琐事一样，这倒是让张盛愣了一瞬。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看到许好表情时的心情，张盛只是在那一瞬的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铁骨铮铮、一脸傲然。
真正做到了清者自清时的淡然模样。
张盛“阿七。”
张盛叹了口气。
张盛“你这性子还真是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许好听见称呼时微怔，抬头对上张盛复杂的眼神。
许好“您怎么……”
张盛“你爸爸陈译是我们局那时候最优秀的警察。”
张盛喝了口茶杯里的水缓缓开口。
他和陈译是一起从警校毕业的，在学校时在一个班又是宿舍里的上下铺，那时候的十七八岁里，一声“兄弟”就能大过天。
所以刚认识时的一句约定便一直持续到了毕业。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在江城的警局任职。
实习期进去时的任务就是简单的处理杂物，穿着警察的制服却不如说他们是新招进来的保洁。
但新手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是例外。
陈译和张盛本来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任劳任怨的干了两年也总算是转了正。
两个人都是当年优秀毕业生中的一员，学习能力强，干什么都效率很高，转正没过多久便被上头看中了能力给他们分了支队。
陈译在一队，张盛在二队。
张盛“陈译是当时一队里能力最强的。”
张盛瞥了眼办公室里的铁柜，视线在铁柜上挂的几个警徽和摆起来的几个证书上略作停顿。
滨城暴乱的那段时间，各个城市的刑警队都去了滨城做支援，只有江城的人手还不够无法及时响应政府的要求。
所以，老局长便开始在一队和二队挑人填补这个空缺。
陈译是当时一队里能力最强的，所以他是被老局长第一个挑出来的。
一队一共二十个人，老局长依着每个人的能力挑了七个出来，然后又在二队挑了五个人这才能去滨城支援。
于是张盛自然也成了刑警队的一员。
滨城的暴乱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的多，偌大的滨城在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只有各自单元门口二十四小时站岗的刑警能带给他们一丝安全感。
陈译和张盛当时被分到了最乱的那一片区，成群的暴乱分子涌来的毫无征兆，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处理掉一批。
可哪有那么幸运每次都能顺利的死里逃生，那群恐怖分子发起狂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他们打着世界对他们不公的旗号用着报复社会的理由拿着各种利器在大街上见人就砍。没有人在乎死去的人家里是什么情况，也不在乎刚刚在自己手下断气的女孩也才两岁。
陈译眼睁睁看着一个看上去才两三岁的小女孩就那样在恐怖分子的砍刀下断了最后一口气却无能为力。
愤怒在一瞬间便冲破理智到达了巅峰，陈译红着眼从背后扳倒那个人，肘击了一下又一下，也不管那人疯狂砍在自己身上的刀，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肋骨早已被砸断了好几根。
他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捶打着被摁在地上的人，自己的身上却是一片鲜血淋漓。
张盛“在那地方驻守了太长时间，子弹早就打没了。”
陈译仅靠着自己最后的意志死死控制住了那个恐怖分子，张盛匆匆看了眼陈译便又继续控制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恐怖分子。
好在另一片区的人在收到张盛的支援信号时在最后关头赶了过来，用两颗子弹结束了这场战。
枪声落下，陈译也终于垂下了手结束了这场战。
灰黑的水泥地面流淌着不知道谁的黑褐色的血。
陈译结束了那场战，也永远停留在了那场战。
张盛“你爸爸那时候的性子很正，不管被人说了什么只要自己没做哪怕被骂的人人都另眼看他他也没低过头。”
张盛收回目光，淡淡吐出口气。
张盛“人能力好了就会遭来一些人嫉妒，所有人都因为老局长把他推到前线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而幸灾乐祸，但只有我和老局长知道，他是在滨城暴乱的时候第一个递交支援申请的。”
许好早已红了眼眶，她突然想起，在陈译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她还吵着闹着要让他买草莓给自己吃，因为没吃到草莓，那天她连声再见都没跟陈译说。
许好“局长。”
许好微微哽咽。
许好“我爸他——”
许好“埋哪个陵园了？”
被张泽禹牵着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出了层薄薄的冷汗，许好突然很想哭，想不顾一切的就这么大哭一场。
直到出了派出所也没缓过来，许好站在路边，听着刚长出来的叶子被风奏响的声音。
南城春天的晴天里白云很白，麻雀的鸣叫声早已开始在天空上方回荡。
许好又想起那条被栽满了梧桐树的小弄堂，想起陈译每次出差回来跟献宝一样送到她手上的明信片。
身边的一切都在从那个梧桐弄堂搬出来后更新换代，四季的交替总是抹去末尾的冬添上开篇的春。
可2027年的春，陈译却再也看不到了。
许好“张泽禹。”
许好抬头望了眼一望无际的天，心口泛涩，连带着眼眶也开始发热。
许好“你说他疼不疼啊。”
张泽禹轻轻拥住面前的人，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郑重的落下一句话：
张泽禹“疼。”
张泽禹上下滚了滚喉结。
张泽禹“但叔叔肯定希望你能不疼。”
顿了顿，张泽禹轻轻捧起许好的脸，在她唇上印下安抚的一吻。
张泽禹“他做到了。”
2027年的春，街边树木都抽出了一片新绿，看不到的人也不会感到遗憾。
张泽禹最后对许好说，陈译不会遗憾，因为这片春是他留住的。
留住了就是好的，所以没看到也不遗憾。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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