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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ction:套中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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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套鞋和雨伞就应该拿掉了吧?”伊万·伊万内奇好奇地问。

“您仔细地想一想这种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吗?这是根本办不到的。虽然他的桌子上放着瓦连卡的照片,还不断地和我谈瓦连卡,谈家庭生活,谈婚姻这样的终身大事,他也常常到科瓦连科的家里去,可是他的生活方式却一点也没有改变。甚至还有些相反,他决定了结婚之后,却像害了一场病一样,变得更瘦更白,好像比以前缩得更深了。

“‘我倒是喜欢瓦连卡的,’他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说,‘人人都应该结婚,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您应该清楚,这件事发生得真是有点突然……我总得好好考虑考虑吧。’‘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啊?’我说,‘一结完婚,什么事情都顺理成章了。’“‘那可不行,毕竟婚姻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我总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吧……万一以后再闹出什么乱子,那怎么收拾啊?况且现在我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夜里还老是失眠。我跟你说老实话,我感觉瓦连卡和她弟弟都是思想古怪的人,他们相处的方式都是古怪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可瓦连卡的性情又很活泼,结婚倒是不怕的,就怕结婚后惹出什么麻烦来。’

“于是,别里科夫就一个劲地拖着,也没有要求婚的迹象,他的这种做法让校长太太和所有的太太都不耐烦了。别里科夫一直在估量着将来自己是否能担负起义务和责任,同时他又几乎天天跟瓦连卡出去散步,可能这就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吧。

“别里科夫常和我谈起家庭生活中的事,如果不是出现了一场Kolossalische Scandal[1]的闹剧,他大概已经求婚了,从而也就促成了一桩不必要的、愚蠢的婚事。他也会像我们这儿的其他人一样,因为闲得无聊、无事可做而结婚的,这里已经有了成千上万的先例了。

“在这里我应该补充一下: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科瓦连科就从骨子里痛恨他,无法接受他。‘我真不明白,’他常常耸着肩膀对我们说,‘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够和这个喜欢告密的家伙相处得下去,[1]意即荒唐的。

看见他那副嘴脸就觉得恶心。唉!诸位先生,我真可怜你们啊,你们怎么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呢?这里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简直是糟透了!你们仔细看一看,你们还能称得上是教师吗?这里还能被叫作学府吗?你们简直就是官僚,而这里也就可以被称作城市警察局,到处迷漫着警察岗亭中的那种酸臭气味。诸位老兄,我是不能长期待在这里的,否则我会发疯的,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回到我的田庄去,我会在小河里捉捉虾,还可以教乌克兰的小孩子读读书。我是一定要走的,而你们呢,最好还是跟你们的犹大待在一起,和他一起遭了瘟才好!’“有时候他也会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时候他还会时而用男低音,时而用尖细的嗓音问我:‘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我这里吗?

他也没什么事,只是在这里呆坐着。’他甚至还给别里科夫起了一个叫作‘蜘蛛’的外号。

“当然,我们是绝对不谈他姐姐瓦连卡想嫁给‘蜘蛛’的事的。

有一次,校长太太曾暗示他,说他的姐姐如果能嫁给像别里科夫这样一位稳重的、为大家所尊敬的人,倒是一件不错的事。听了这话的科瓦连科皱起眉头,嘟哝着说:‘这和我有关系吗?我是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的,哪怕她跟毒蛇结婚,这也是她的自由。’“还有一件好笑的事,有一个促狭鬼画了一张关于别里科夫和瓦连卡的漫画,画中的别里科夫打着雨伞,卷起裤腿,穿着套鞋,瓦连卡被他挽着正在走路,画面的下方缀着题名:‘恋爱中的anthropos’。

这位画家画得简直像极了,那神态、那动作,而且他一定画了不止一个晚上,因为所有男子中学和女子中学里的老师、宗教学校的老师、衙门里当官儿的,都收到了一份这样的漫画。当然,别里科夫也和其他人一样,也收到了一份这样的漫画,这让他觉得十分难堪。

“那天是五月一日,正好是一个星期日, 大家约定当天在学校里集合,然后一起步行到城郊的一个小树林去郊游。我和别里科夫一起走出了楼房,当时他的脸色发青,就像乌云一样阴沉。他嘴唇发抖,恶狠狠地说:‘天下竟然有这么歹毒的坏人!’“现在的我都有些可怜他了,一直陪着他走着。您猜怎么着,突然间,骑着自行车的科瓦连科过来了,他的身后是也骑着自行车的瓦连卡,她有些累,脸蛋红红的,可是却充满了活力,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两位好啊,我们先走一步啦!’她嚷道,‘天气真好啊!简直好得要命!’

“不一会儿,两人就没有了踪影。这时的别里科夫,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瞧着我……停了好长时间,他才问我:‘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难道中学教师和女人也能骑自行车吗?

这成什么体统了啊!’

“‘这怎么就不成体统了?’我说,‘骑自行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啊!’

“‘这怎么能行啊?’他对我平静的心态感到很惊讶,大叫起来,‘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他对我所说的话大为震动,不愿再和我走下去了,独自一人回家去了。

“第二天,别里科夫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老是搓着手,还有些哆嗦,他的脸色说明他极不舒服,不到放学的时间他就走了,这可是他生平第一回早退啊!回去以后,他连午饭也没有吃。虽然当时已经是夏天了,天气也非常暖和,可是他却穿着很厚的衣服。傍晚时分,他慢腾腾地来到科瓦连科的家里,当时瓦连卡不在家,他只见到了科瓦连科。

“‘你请坐吧,’科瓦连科的脸上带着一副睡意,他皱着眉头冷冷地说。这时的科瓦连科刚刚醒来,他习惯在饭后打个盹儿,所以情绪也并不怎么高。

“别里科夫默默地坐了大约十分钟,这才开口说:‘我现在的心里沉重得很,沉重得很哪。我到你这儿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减轻我的心理负担。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送给了我一张漫画,漫画里的人物是我和一个跟你与我关系密切的人,漫画十分可笑。但是我要向你保证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该让他这样讥诮呢?我一向认为我在各方面的举动都称得上是正人君子的。’“科瓦连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看到科瓦连科不说话,别里科夫就压低喉咙,用悲凉的声调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谈一谈,毕竟你才刚开始工作,而我已经教书多年了。作为一名比你年纪大的同事,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你提出这个忠告:你作为一名青年的教育工作者,骑自行车这件事是完全不成体统的。’“‘这怎么见得?愿听高见!’科瓦连科用男低音问道。

“‘米哈伊尔·萨维奇,难道这事情还用我来解释吗?难道你觉得你所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吗?要是连教师都骑自行车,那你还能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呢?难道让他们都头朝下,拿大顶走路吗?既然政府还没有发出允许做这种事的通告,那我们就做不得。昨天你们姐弟俩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一看见你的姐姐,我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姑娘竟然在大街上骑自行车,这简直太可怕了!’“‘说实在的,别里科夫,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做呢?’“‘忠告正是我所要做的,米哈伊尔·萨维奇,你还年轻,将会有远大的前途,你的一举一动都得十分小心才行啊,你不该马马虎虎生活的。你以前就穿着绣花衬衫出门,还经常拿着些书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现在又骑什么自行车,这一切都是不合传统的。你和你姐姐骑自行车的事总有一天会传到校长甚至督学的耳朵里的……这样你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是我们自己的事,这又关其他人什么事呢?’科瓦连科满脸通红地说:‘谁爱管我的私事,我就叫谁滚蛋!’“听到这里,别里科夫的脸色苍白,然后他站起身说:‘如果你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我请求你在我面前谈到上司的时候永远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因为你应当尊敬当局才对。’“‘难道我不尊敬当局了吗?难道我说当局的什么坏话了吗?’科瓦连科接连逼问,‘请您躲开我,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也不喜欢告密的人,更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别里科夫一阵心慌意乱,他匆忙穿上大衣,脸上一副恐怖的表情,这可是他生平第一回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他已经走出了前堂,来到了楼梯口,又转过身说:‘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只是得先跟你声明一下:也许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话,所以为了避免别人误解我们的谈话,以致闹出什么乱子,我必须把我们的谈话内容向校长先生报告……我要解释一下,我必须这样去做。’“‘什么,你还要向校长报告?那你就去吧,报告去吧!’“科瓦连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推,别里科夫滚下了楼,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虽然楼梯又高又陡,不过滚到楼下的别里科夫却丝毫没有受伤。他站起身来,摸摸鼻子上的眼镜,看它碎了没有。可是,在他滚下楼的时候,正好瓦连卡回来了,她还带着两位太太。站在楼下的她们呆呆地瞧着这一幕。这简直是太可怕了,对别里科夫而言,他宁愿自己摔断了脖子,或者是摔断了两条腿,也不愿让人看到他的惨相,更不愿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一定会听说这件事的,还可能会传到校长的耳朵里,传到督学的耳朵里,哎呀,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呀!别人可能又会画一张漫画,到头来自己就只能奉命辞职了……

“好不容易别里科夫才站了起来,这时瓦连卡才认出了他。瓦连卡瞧着他那揉皱的大衣、他那套鞋,还有他那滑稽的脸,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于是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回响在整个房子里:‘哈哈哈!’“这一串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大笑声从此就结束了一切:结束了别里科夫和瓦连卡的婚事,更结束了别里科夫的人间生活。他没有看见瓦连卡做了什么,也没有听见瓦连卡说了什么,他径直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撤去了桌子上瓦连卡的照片,然后躺在了床上,从此就再也没有起来。

“一个月以后,别里科夫离开了人世。我们都参加了他的送葬仪式,两个中学和宗教学校的教师也都去了。这时候的他躺在棺材里,神情温和、安详,甚至还有一丝的喜悦,好像暗自庆幸终于被装进了一个套子里,从此再也不必出来了似的。真的,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老天爷也仿佛不愿他离去一样,他出殡的那天,天空一片阴沉,下着毛毛细雨。我们大家都穿上了套鞋,打着雨伞。瓦连卡也来送葬了,棺材下到墓穴的时候,她还痛哭了好大一阵。由此我也发现乌克兰的女人不是笑就是哭,不哭不笑的时候是没有的。

“说句实在话,埋葬别里科夫这样的人,对大家来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当我们从墓园回来时,大家都露出忧郁谦虚的表情,其实大家的内心都是快活的。就像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碰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就会到花园里去跑上一两个钟头。这就是自由的时刻!啊,自由啊,自由!

“从墓园回来后,我们的心情好极了。可是,一个礼拜还没过完,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和先前一样无聊、杂乱、严峻,局面并没有一点的好转。虽然别里科夫被我们埋葬了,可是,像他这样活在套中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不知道将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这其实也是节选,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耐着性子读完这篇小说,但读过的人一定会受益匪浅。

小说后面有一段思考,我给大家留白了,可以自行感受。

契诃夫永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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