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伦从饮水间出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又来了些人,后来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讲话的讲话,抄作业的抄作业,气氛一如往常。
班长凌飞拿着书在教室里巡逻纪律,自己却四处参与讲小话,他刚要转身去另一列座位巡逻,撞上正往后排走的飞伦,他愣了下,立马笑眯眯打招呼:
“嗨,飞伦同学,早上好哟!”
凌飞刚通过余明阳建立的“一班cia”私密男生小群大致了解了早上的八卦,为了保护脆弱新同学的尊严,凌飞下了死命令,让所有群成员封口,尤其余明阳这个管不住嘴的,坚决不可在飞伦面前提起这件事。
想到这里,凌飞将嘴咧得更开了些,希冀能通过自己善意灿烂的笑容化开这位可怜人的心上愁云。
结果飞伦双手捧着一个水杯,也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道:“早上好啊!班长。”
然后从他身边步伐轻快地走了过去,直奔后排座位。
凌飞的灿烂笑容凝固了。
难道情报有误?飞伦怎么看都没有他预想中的失魂落魄。
反而,还有些高兴?
余明阳怎么还不来,凌飞快要忍不住八卦的欲望了。
飞伦回到座位上,看到张昭正低着头看书,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坐下后将手里的水杯放到张昭的桌上,微侧过身,看着张昭低头看书的深刻侧脸,多此一举地说:“水打好了哦。”
其实他只是将水杯里的水倒掉又重新接了一杯而已。
张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按照平常,他不理飞伦,飞伦就应该识趣的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但过了十几秒这人居然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没忍住微侧过脸冷淡道:
“什么事?”
正好撞上飞伦看着自己的目光,形状漂亮的双眼里晕着湿润潮意,却又微微闪烁着,像压满清河的星光。
张昭自然地扭回头继续看书,又翻了一页。
飞伦看向那本竞赛书,说:“你刚才那页还没看完吧。”
除非真有量子波动速读法,天才也没办法这么快就看完一页。
张昭正要继续翻页的手指一顿,转头看着飞伦,微蹙起眉,用不耐掩饰道:“到底什么事?”
飞伦刚想开口说,但教室里的读书声突然非常做作的高昂起来,一时沸腾如早市场,只因年级主任刚从门口咳嗽一声背手路过。
他怕张昭听不到,在喧腾热烈的早读声中倾身向张昭靠去,用右手半掩着嘴唇,在张昭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我想说,谢、谢、你!”
巡逻中的凌飞一直暗自观察着最后一排的情况,他顿时瞳孔八级地震,因为他看到飞伦凑到张昭面前咬耳朵说悄悄话,纤长白皙的脖子微微扬起,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左手随意地搭在张昭面前的桌沿上,而胸口几乎就要挂到张昭身上去了。
新同学胆子忒大了!
他们班谁不知道张昭最厌恶别人靠他太近。
凌飞已经设想好了飞伦的一百种惨烈下场,结果又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张昭竟什么动作都没有,任陶溪咬他耳朵!
不知道自己正被密切观察的飞伦说完后收回倾斜的上身,偏着头继续看张昭,微微上挑的纤密睫梢上潮意浓如晨露,嘴角却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偷吃了什么糖果。
张昭看了眼飞伦亮晶晶的眼睛,很快收回了视线,将刚才被他折的有些凹凸不平的书页用手指抹平,语气比往常更冷淡:“不用。”
随着年级主任远去,教室里的读书声又变得稀稀疏疏,夹杂着讲小话的声音。
飞伦用手竖起语文课本挡住头,侧着脸趴在课桌上对同桌认真地讲小话:“你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早?”
平常这人都是力争最后,不过也正是拜张昭喜欢迟到所赐,过去飞伦才有机会偶尔在屏幕上看到张昭被余初晴罚英文朗读。
“……今天路上没堵车。” 张昭合上根本没看几页的书,没有看飞伦。
飞伦趴在课桌上,看着张昭即使从下面仰视也好看的下颌线,和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他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在讲台上第一次看到张昭,那时周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说路上遇到车祸了。
当时忍住没笑的,现在却笑了出来,飞伦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拿的?万一要是,被搜出来,你不是很尴尬?”
张昭不以为意道:“你连手机都没有,要耳机做什么?”
飞伦面色微窘,小声反驳:“我明明还有复读机。”
张昭唇角微掀,将书塞进屉子里,手却碰到了那盒自己带来的磁带,他手上顿了顿,将磁带往里面推去,然后对飞伦说:
“给我。”
飞伦一愣,茫然地问:“你要复读机?”
“……”
张昭屈起食指敲了敲飞伦的桌子。
飞伦顿时反应过来,张昭指的是“赃物”,他连忙将手伸进抽屉里,摸了一会摸到一个小巧的盒子,然后拿出来从课桌下飞快地递到张昭手里,像特务传递机密情报。
张昭却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地丢进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拿出一支钢笔在手里把玩。
“你要怎么处理它?” 飞伦好奇问道,这耳机应该很贵吧。
“丢了。” 张昭毫不留情。
飞伦想也只能这样了,他看着张昭修长的手指发呆,脑中又想起那天看到张昭弹钢琴的画面,心里想着下次画那双手好了,却突然听张昭低声说道:
“这次知道了吗?不是所有人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都要回应,也不是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要感激涕零。”
“?”
飞伦怔住了,张昭是在对他就这次教训进行说教吗?
他茫然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张昭可能指的是他当时因为一瓶12块的水帮江馨云画黑板报的事,若非如此,或许就不会牵扯出后面的是非。
他不懂张昭为什么总惦记那个黑板报,难道还是对他画的花耿耿于怀?
飞伦依旧用书挡着头,往张昭桌子那边凑了凑,下巴垫着胳膊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越界,他偏着头抬起眼睫看张昭,疑惑地问道:
“那如果对我好的人非常非常少,我要是什么都不回应,会不会以后没有人愿意对我好了?”
对他而言连父母亲人的好都是虚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条件对他好。
张昭垂眸看着飞伦的眼睛,手中微微用力拧开了钢笔的笔盖,然后又很快合上,沉默了会说道:“你只用好好回应真正对你好的人。”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想法。
飞伦怔了怔,他看着张昭,突然笑了起来,笑意漾在纤长的睫毛上轻轻颤动。
张昭抿了抿唇,生硬道:“你笑什么。”
有哪个正常人经历了早上的事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笑?
飞伦收敛了笑意,嘴角却还翘着,高兴道:
“因为我知道要对谁好了啊。”
他笑着看张昭,张昭却似乎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只好从桌上支棱起来,放平语文课本,看着书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
但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突然出现三张空白的作文纸和一支黑色钢笔,紧接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对他道:
“你不是说我让你写什么都可以吗?那就为今早的事写一份检讨,反省错误,晚上放学前交给我。”
飞伦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三张纸和钢笔。
虽然他是答应过张昭,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张昭要自己写检讨。
飞伦还是在小学和初中时写过很多检讨,为打架,为翘课,为顶撞老师,为上课讲话……
上高中后他学会装乖,成绩好被老师捧着,更不会有人让他检讨。
飞伦觉得有些羞耻,忍不住顶嘴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写检讨?”
却看到张昭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压迫感十足,分明对他的顶撞有些不满了。
飞伦老实了,闷闷道:“好,是我错了,我写。”
他拿起那只黑色钢笔,握进手心才发现上面还残留着张昭手上的温度,他用了些力气握紧,然后在第一张纸的第一行,十分郑重地写上了“检讨书”三个字。
至于怎么写,他根本没头绪,高中以前写的检讨都是胡编乱造毫不认真,可这是对张昭写的,那就不能玩笑。
飞伦苦恼地挠了下脑袋,在脑中疯狂搜罗自己以前看过的思想汇报和检讨。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周强突然来到教室找飞伦,跟他轻声说了句:“飞伦,跟我出来一趟。” 说完就先出了教室。
飞伦一愣,在离开座位前迅速把刚写完的检讨书放在了张昭桌上,然后飞快地出了教室。
周强带着飞伦出了教学楼,走到一个僻静的花坛边,确认附近没人后才开始说话:
“飞伦,早上的事情我了解到了,真的很抱歉,我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身为班主任我都不知道班上产生了矛盾,差点让你被误会了。”
周强用词很谨慎,显然还是顾忌到了那几个女生的颜面,但他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到让飞伦有些无所适从。
飞伦心里惦念着自己那份检讨,摇头道:“老师,不用道歉,这不是您的错。”
班主任再厉害,也不可能控制得了班上每一个学生的情绪和恶意。
周强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飞伦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来到我们学校不容易,我以为把你安排在张昭旁边就不会有事了,没想到还是差点出了问题,幸好事情没有闹大。”
如果闹大了,就算能还飞伦清白,也会闹得很不好看,周强心有余悸。
飞伦顿时一怔,追问道:“您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张昭旁边坐?。”
明明张昭非常讨厌有同桌。
周强顿了顿,解释道:“虽然一班每个孩子都很优秀,但正是因为太优秀了,除了张昭这种不可超越的,很多人其实都互相暗自较着劲,你毕竟初来乍到,我担心你很难融入进去。”
虽然周强话说的很委婉,但飞伦还是听懂了。
一班的人除了像余明阳这样天生缺心眼的,大多都很好强,他一个从贫困县来的穷学生,即使一班学生出于修养一开始会友好地接纳他,但如果他表现出的差距太大,这种友好很有可能就会转为轻视,甚至是排挤。
但飞伦还是没明白这和把他放在张昭旁边坐有什么关系,他还想问,周强就转移话题开始啰嗦了起来:
“生活和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学校给你发的补助金该用就要用,如果不够可以给学校写申请,这个项目的资助人很大方的,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其实都来自资助人给学校的基金,所以你不用担心花学校的钱……”
飞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老师,我能知道资助人是谁吗?”
他一直以为这个项目是桃云县政府和慕菏中学牵线出钱,看来还有具体的资助人,资助了他来慕菏中学的所有费用。
飞伦想起上半年高一下期中考试后,楠枫中学的校长突然宣布了期末联考第一名“留学”慕菏中学的消息,他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用准备高考的状态备考。
周强却好像有些避讳,以为飞伦想去当面感谢,便和蔼道:“好孩子,你只用专心学习就好,以后考个好大学,就是最好的报答。”
此时的一班教室里,学生们都在安静自习,当然也有余明阳这种躁动不安一心等着下课的跳蚤。
他正百无聊赖目光游移地看着面前的书,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笑。
笑声极其短促,被压抑的很低沉,但余明阳的大耳朵还是听到了,他见了鬼似的扭头向后一望,后排只有一个张昭正拿着几张作文纸在看。
“???”
余明阳觉得自己真的活见了鬼,飞伦不在,那就只能是张昭笑的,可张昭这个冰雕什么时候笑出声来过?
他眯了眯眼睛仔细盯着张昭的脸,想从这张完美的脸上挖掘出一点笑意证实自己不是幻听,但张昭却如往日一样面容冷峻,只是专注地看着作文纸。
余明阳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那边凑,好奇地小声问:“学神,什么这么好笑,给我看看好不好?”
结果张昭将作文纸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余明阳缩回脖子,委委屈屈地转了过去。
他想自己不仅要去老爸那里挂个脑科的号,没准还要去挂个耳科号。
张昭怎么可能会笑出声?
就算给他念笑话大全,这人也不会笑一下。
一定是他听错了。
但余明阳脑中突然闪现一个镜头,想起高一时,他惯常跑腿从门卫那里拿寄到一班的信回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大半都是从桃云县寄给林钦禾的,一看字迹就知道出自小女生。
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同一个女生寄的,余明阳对这个独特的字迹印象深刻,因为他每次去拿信都会有这个女生的信,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六七封,逢年过节还要多加一封。
他都快被这个精神感动了,然而这个女生似乎品味不太好,一手字写的花枝招展,和非主流火星文一样。
余明阳像往常一样把信拣出来放到张昭桌上,当时张昭好像在看一篇何文姣很久前发下来的优秀满分作文复印件。
余明阳忍不住嘴贱地开玩笑:“学神,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每次是故意在姑奶奶的英语课上迟到了,让楠枫中学的小姑娘在屏幕上看到你念英文,好给你写情书是吧。”
他当然是瞎说的,张昭这种冷漠性格,寄给他的信肯定都丢了,没当场丢进垃圾桶是因为修养,怎么可能为了远在上千公里外的人迟到出糗。
余明阳觉得张昭会对他冷冷说一声“滚”,或者干脆无视他。
结果当时张昭什么都没说,竟微微笑了下,然后将所有信封都放进了书包里。
笑意转瞬即逝,余明阳以为是自己幻视了。
余明阳又想起白天凌飞和自己分享的八卦,突然觉得自己身为cia群主有些疏忽职守。
此时后排的张昭又将作文纸翻过来,看着最后一段清隽挺秀的字迹:
本人郑重检讨,将认真贯彻张昭优秀代表思想,坚持“毫不动摇地相信张昭”、“毫不动摇地听张昭的话”、“毫不动摇地努力向张昭学习”秀代表靠拢,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做到“学会拒绝”、“不随便回应小恩小惠”、“不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认真学习,努力奋进,力争在期中考试进年级前五十名,不辜负身为张昭同桌的光荣使命!
检讨人:飞伦
——未完待续——
沈清虽然没存稿了,又吭叽吭叽写了五千字
#沈清明天是真不知道能不能更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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