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因为明天一早要去掌柜所说的地方看看，于是夏目他们今晚只是草草的吃了点东西，就去准备休息了。傍晚的事明显让这位掌柜的情绪高涨了起来，从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了棉被帮夏目铺在冷硬的床榻上，希望尽可能的让他睡个好觉。

虽然人们每日重复的行为很怪异，但也因此，云乡才能保持着最基本的生活运转，在衣食住行上没有大碍，不过，这些乡民也不需要食物……

星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夏目却并不能入睡。他坐在院子里抬头去望天空，斑巨大的身躯遮挡住了月亮大半柔和皎洁的光亮。他的心情不太好，于是有些苦闷地扭过头，将脑袋埋进老师毛茸茸的身体里，也放任自己整个人都陷入其中，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的心快点平静下来。

“回房间？”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刻意放低了声音，平静的夜色没有被惊扰。

“不要。”夏目发出闷闷的回应声，他的脸颊在斑的绒毛上磨蹭着，然后给自己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斜躺着，他几乎整个人都已经窝在了斑柔软的肚子上，白色的亵衣开襟凌乱，过长的头发也披散着，茶色的发丝和白色的绒毛交叠纠缠在一起，待会估计一时半会都解不开它们。

“夏目，你想太多了。”

斑似乎在叹息，夏目也觉得好笑，自己不过是在庸人自扰，“我知道自己是在擅自多心的想着这些，可那些念头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人类明明是寿命短暂的生物，却很容易发生变化。”斑回忆着他所知道的所有人类，无一例外，他们总是在不断地发生着改变。

“正因为短暂才更加容易被时间影响啊……对于人类来说时间是珍贵的，所以才拥有意义，才会产生影响，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夏目知道自己的变化，他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他并不讨厌。

“老师呢？你会讨厌我的变化吗？”

“说不定。”斑的尾巴轻轻的抬起，回摆着落下，为夏目挡住了夜间微凉轻柔的寒风。

“真过分啊，老师。”夏目动了动，伸手抱住了斑尾巴上的绒毛。

斑嗤笑一声：“哼，我可从来没说过喜欢你之类的话。”

“那老师以后会说出这句话吗？”

“会吧。”斑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又莫名有些嘶哑，“……到你离开人世的时候。”这句话在出口前有一瞬间的停顿，斑第一次明确的谈论到夏目的死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动摇着。

他抬头望向了天，清风明月，今夜无云。

而听到斑的这句话的夏目，却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如银铃般的笑声，他笑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里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裹挟着笑意，“这么说的话，我似乎可以开始期待死亡了。”

“别说这种傻话，笨蛋。”

斑的声音沉了下来，骤然温和，像是经年酿的酒，气息绵长。他狭长的眸带着深邃的注视垂落，天边的明月似乎也不及这个因为放松了疲惫而昏昏欲睡的少年分毫。没过多久，夏目便不禁沉沉的睡去了，耳边只有斑均匀的呼吸声，连常见的草丛间小虫子的窸窸窣窣都从未响起过，云乡的夜晚很静，这座城如死去一般。

第二日清晨，掌柜已经不见了，约莫是去了某个地方躲着阳光。夏目在离开客栈前无意中视线扫到了书柜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某样东西让他微微有些诧异，手下意识的抱紧斑的身体，但又很快放松。

下一秒，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大概，和一切的真相有关。

也许重要的，是“遗弃”。

他似乎隐隐地触碰到了一切悲伤的背后，那段真实的过往。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夏目和斑在周围没找到什么特殊的地方，无视掉那些木偶般怪异的乡民，一切都很寻常。而之前掌柜提到的那个木偶师住的地方，夏目也去了，正如他所说的，这里已经换了主人，成了家面馆。

剩下的地方，就是那座临山的宅邸。那个地方很好找，远远就能望见它暗红的屋顶。夏目寻过去，门口的木板上是“叁椽公馆”四个字，板体不见破损，面上也不见老旧生苔。从大门外看去，这是一栋符合古朴建筑特性的公馆，夏目在中心城见过类似的建筑，木架草顶，地板架空，出檐深邃而远长，柱梁涂朱，墙壁刷白，朴素中流露着高雅。

“这栋公馆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斑能清晰的看到这里被暗紫色的、不断流动着的如氤氲薄雾般的不详妖气所包裹，它们在阻止着公馆里的一切被时间夺走。

夏目抱着斑走进了内部，有些警惕的四处环顾着，未知的危险蛰伏在这巨大的建筑物的一角，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攻击，就连斑都稍微提起了精神，抬起眼，动了动耳朵，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可这个小世界里，安静的诡异。

他们穿过前厅的屋子，再往里面走，便是开敞的布局，后面紧接着是巨大的寝殿，位于中央，左、右、后三面均建有“对屋”，寝殿和对屋之间有红木的走廊相连，一侧有园池，池中荷叶尚绿，无花，池旁设有亭榭，其上挂有几缕藤蔓。

外界分明是六月，可庭院内却枫叶正绯的艳丽，如火如荼，红叶醉秋。

两人穿过庭院的走廊，随后便隐隐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夏目望了眼四周，公馆内楼阁或许多有相似，可这布置未免过于重复，夏目在柱子上用藤蔓做了一个简单的标记，虽然发现自己果然是在绕圈子，“老师，我们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这颗枫树有古怪。”

“幻术吧，看来我们是陷入了某个妖怪所编织的幻术。”斑也不急，虽然麻烦了些，但布置这幻术的家伙显然并不是想杀人，除了迷惑外没有任何特殊的作用，也不存在杀意，他四处望了望，道：“整个术式的媒介大概便是这颗枫树了。”

“破坏枫树就能解开幻术吗？”

“才没那么容易，这颗枫树在幻术中的位置并不是它在现实中的位置，想破解幻术，我们需要找到现实中的媒介所在的位置，嘛，找到后就好办了。”斑跳到夏目的肩膀上，拍了拍夏目的脑袋，“别急，这里的时间流速很慢，那妖怪看来也不想杀人，出口很好找，但那样的话我们会回到公馆的门口，这幻术应该是木偶不想让任何存在找到他所布置的。”

“我们的目的是找到那位木偶，所以还是得破解幻术……”

夏目顿了顿，直直地看向了斑，意思是让他想想办法，夏目看得那些书里可没有记载这些东西，这种高深的内容不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

斑翻了个白眼：“别看我，笨蛋，我可不擅长这个，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幻术，但不能直接把它撕碎，简直麻烦死了。”

“桉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吧？”夏目记得，他在名取宅的一本书上看到过，里面记载着猫又是一种擅长探查的妖怪，它们属于灵类，比起肉体，它们天生更接近灵魂的状态，拥有着独特的感知能力。

“你看的那些书倒是没有白看。”

“老师！”夏目有些生气的瞪过去，他叹了一口气，开始呼唤桉，“真是的！桉，桉，你在吗？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夏目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白光闪过，黑发红衣的女孩出现在了少年面前，亲昵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女孩露出了惊奇的笑容，她第一次被主人拜托做些什么，虽然她是他的式神，但夏目从来不会命令她做什么，突然被召唤出来，她隐隐有些兴奋，眼睛里有亮闪闪的光，她松开手抬头去看夏目，“夏目，我能够帮上你什么吗？”

夏目和斑简单说明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嗯……我大概知道了。”桉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说道：“总之，主人的最终目的是要找那个人偶对吧？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不需要找枫树破解幻术这么麻烦。”

“那就拜托你了，桉。”夏目轻轻笑了笑，伸出右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桉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在夏目的掌心蹭着，虽然是人形，但依旧没有改变猫的习性。

斑从夏目的左肩爬到了他的头上，夏目明显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负担加重了数倍，斑呵呵干笑了几声，伸手指向前方，一挥手说道：“别闹了，快点出发。”

“哼，你们跟我来！”

桉瞪了斑一眼，也不撒娇了，拉着夏目的手朝着她感知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