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再起

萧景禹虽然性格温和、为人正派，但可不是什么善茬子，作为名声甚佳的皇长子，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乃至于他的姑姑都是把他当成下一任君王来看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教出萧景禹这种好孩子的老师、能和萧景禹做朋友的小殊等人自然也性格纯良，但是他的姑姑绥阳长公主却是执棋天下的人物，萧清仪可从来不想他长成一个空有慈悲之心却没有手腕的君王，这么多年只要逮到机会便会有意无意的教他什么是帝王心术，什么是人心难测。

效果还不错，对付秦无闻不说是游刃有余，也是有来有回。萧景禹拔掉了红袖招的几枚暗桩，秦无闻以这几枚暗桩为跳板，反手爆出了几个忠臣家里的吸血虫，进而迫使萧景禹不得不将那几位为国尽忠了半生的老人家降职外放。

总而言之，谁也没讨到好处，谁也称不上占了上风。

萧景禹想着那几位老人家，面色疲惫又静默，皇帝病重，年纪尚轻的皇长子不得不监国，他确实办了几件实事，但是这几件实事却不足以让朝臣们真心拜服。

朝臣与皇帝，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清廉耿直的评估他会不会是一个好的储君，圆滑深沉的心思起伏不定想要浑水摸鱼，强势忠耿的提防他乘机夺权，温和容融的事不关己不愿涉水。

这些日子里他除了调查红袖招的人，还必须花很多精力与朝臣周旋。再怎么早慧聪颖，萧景禹此时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

他走在青石板上，身心俱疲，捏了捏眉心，下令出宫：“去宁国候府，我去拜访一下姑姑。”

萧清仪对朝堂上的形势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景禹艰难的和那些朝臣周旋，他没有储君之名，却要行储君之事，年纪又还小，政绩有两样出彩的却也不算特别出彩，至少相比半月之内抓出了各个职位、各个品阶贪渎官员的文如月和细心布局容纳皇帝为棋子的萧清仪来说，还稍显稚嫩。

但是嘛......朝堂上有文如月能够直接插手，萧清仪和谢玉又在京城，所以自觉情况在可控范围内的长公主和文侍郎非常干脆的撒手不管了，决定让这孩子历练历练。

而此时，长公主殿下正同夫君手谈一局，白皙如玉的纤长手指拈起一枚棋子，食指在下，中指在上，将棋子夹在双指之间，放在了她想要下的位置。

她执黑子，谢玉执白子，也正是这一手的差距，让棋盘上白子稍显颓势，黑子如阴骛的蛇蠹，挥之不去的缠绕着白子的步数，谢玉的棋路却没有显露出一丁点儿 的慌乱，稳扎稳打，明面上固守本营，实际上陷阱遍布棋盘，只等黑子陷入便可一举反攻吞噬。

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胭脂色衣衫，美人笑吟吟的支颐，兴致勃勃的看着棋盘，谢玉照常是黑衣劲装，长发以玉冠束起，神色寡淡的看着手中棋子。夫妻二人似是较上了劲，手下棋子没有丝毫退让，攻守全面，全力搏杀，仿佛非要赢这一局不可。

直到外面的长随小心的敲门，说是宫中贵人来了。

胭脂色衣衫的美人眼神亮了亮，随手将黑子丢回棋盒：“不下了不下了，你已经赢了。”随即又似嗔似怒的抱怨“我以为景禹能支撑的久一点呢......”

谢玉起身，向殿下伸出了手：“毕竟年岁还小。”一只素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胭脂色广袖向下滑落，露出一小节柔白若月光的手腕，长公主随着谢玉的力道起身。

就在今日清晨，夫妻二人做赌，谢玉认为萧景禹登门就在这两日，萧清仪却对自己的侄子有着谜之信心，认为他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得了主人家的话，萧景禹很快就被请了进来，谢玉不是很想见这位殿下，早就起身回了演武场，所以萧景禹入了正厅，看到的就是红豆将盛着细细绒毛的君山银针的茶荷恭敬的端了上来，姑姑并未接，而是笑着示意红豆将茶荷递给他。

萧景禹从善如流的接了，姑姑微微直起身子，右手取了茶匙，轻巧的把茶拨进了紫砂壶中，红叶跪坐在一旁手法熟练的温杯。

此时，萧清仪皓腕一转，高提水壶，将热水冲入壶中，上好的紫砂壶发出了清越的鸣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笑着对皇长子眨了眨眼：“景禹，虽说低泡有益于茶香的保留，但是你不若猜一猜，姑姑的茶壶能端了多高仍然水流平稳？”

萧景禹并不清楚姑姑家这一把茶壶的工艺究竟如何，但是想来也不会差，干脆放下之前担忧的事情，猜测道：“一人高？”

萧清仪笑而不语，敛了袖子倾斜茶壶，慢慢的增加高度，待到一人之高，水流仍然平稳，但是再上，茶盅中便有茶汤溅出了，红豆眼疾手快的把茶盅稳稳端了起来，免得茶汤溅了一桌子。

待三品茶真味后，萧景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倾诉欲，神色低落的同姑姑讲发生的事情：“是我累了李公......叫他晚年清廉名声尽毁......”萧清仪静静的听着，突然问他：“你悔了么？”

萧景禹一愣，神色沮丧却坚定，未来温润却可堪大任的皇长子隐约在他身上浮现：“不曾，追查小欢一事，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顺着追查到权贵却依然不放手、查到李公族人犯事，明知可能会牵连李公却依然命大理寺将那厮收监拷问更加是！”他容色之间毫无对自己的怀疑“李公清廉，晚年被子侄害的名声荡然无存固然令人叹息，但是被李公子侄糟蹋、甚至死在他手上的冤魂，难道就不应该沉冤昭雪吗？”

萧清仪浅笑着抿了一口茶，知道萧景禹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心，秦无闻的诛心之法此时起不了作用，日后也不会起作用，干脆也就直说了：“不悔是对的，李让李学士固然无为恶之行为，却有失察之过错，所以，贬官流放很合适，你所觉得可惜的，不过是不得不将那个恶棍同李学士连起来，累了他的名声。”

萧景禹眼前一亮，知道姑姑这是有法子：“请姑姑教我！”

长公主给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法子，萧景禹却越听越被鼓舞，匆匆出了宁国侯府就去安排相关事宜了。

谢玉知道萧景禹走了，就去了正厅，他的手很稳，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早就听说了长公主询问皇长子的猜测，言语之间有些安抚之意：“毕竟还是个孩子。”萧清仪一听就知道他看出来，顿时把自己的忿忿表示出来了：“这孩子还是不够敏锐，非得人明说才懂得什么意思。”

谢玉哭笑不得，修长的手轻轻抚着长公主的墨染发丝：“他从来学的都是帝王心术，不会猜这个不稀奇。”

萧清仪顺势躺在了谢玉怀中：“幸好朝堂中有言心看着他......不过如月过几日估摸着就能升官了？”如画的眉眼带上了点滴笑意“到时还得头疼送她什么庆祝合适。”

宁国侯府中一片融融暖意，但是金陵城中有些官员府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原因很简单，长公主带回了文如月不曾与安邑郡守勾结的证据，这位新任户部侍郎可不是什么好性子，不如说，文如月就是靠着狠厉的手段和让人心惊的敏锐洞察力才能以女子之身夺了正二品吏部侍郎的位置。

文如月没事儿，那么之后的秋后算账他们是绝对躲不过的。

密室中，都御史柳青书和好友吏部主司耿文静默的对面而坐，气氛沉闷，终于，还是柳青书先开了口：“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

他还没说完，就被耿文打断了：“做都做了，此时又何必‘早知’？”耿文叹息一声“你我二人在此，不就是为了商量该怎么让文如月那个......”他到底没说出什么形容词来“......放我们一马吗？”

柳青书不由得默了一瞬：“这一关，恐怕不好过啊。”

耿文冷笑一声：“若是好过，当初陛下又何必非要对付她？”他不顾柳青书瞬间惊慌起来的神色“你怎可.....”

“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看到了，绥阳长公主是宗室之首，这么多年无一人看出她的能力手腕却还让她稳坐钓鱼台，你觉得陛下能斗得过自己的这个妹妹？”耿文神色嘲讽，遮掩着惶恐和忧虑“长公主不过只见了陛下一面，就让他重病到起不了身。谁的手段更高一筹难道你还不知道？”

“文如月和绥阳长公主天生就是一个阵营的，除非直接命令林燮将军调兵，否则陛下不可能扳倒她。”耿文的神色莫测“但是直接调兵对付自己没有过错的亲妹？哈哈，咱们那位陛下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一直只是听着的柳青书终于开了口：“那你的意思是？”

同在吏部供职的耿文神情紧绷：“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愿意逆势而为，更何况......我们绝不是文如月和长公主最不想活着的人。”柳青书知道他指的是谁，吏部尚书顾洪信，吏部尚书一直为文如月所制，耿文甚至一直隐隐猜测顾洪信已经为文如月驱使，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这一次顾洪信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一直袖手旁观，对于文如月来说这正是一个对压在自己头上的长官、或者说不那么忠诚的手下发难的好机会，拿到本就该属于她的尚书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