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逼携

三月春猎很快就到了，皇帝点了很多人伴驾，其中就包括了很多没有官职但是家族力量强大的世家子。皇帝将千年世家的名字全部勾上了，百年世家勾了不少，新贵世家就是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

长公主近些日子突然有些失眠消瘦，谢玉本来不想随行的，奈何萧清仪很坚持，也就无法了。

春猎进行的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所有的世家子都上来谢恩同时接受萧选的封赏，而里面包含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太原文氏文如月。

太原文氏传承久矣、是当之无愧的千年世家，更是太原一带的地头蛇，但是文氏派出的世家子竟然有女子！并且细细看去，文氏其他子弟竟然隐隐以那些女子为主，文如月更是毫不客气的站在了所有世家子弟的最前面，且其他世家派出的子弟竟零零散散的也有三二女子。只是不如文氏多罢了。

霎时间，朝堂哗然，其中有好些人面上神情难以辨别，说不清是讶异愤怒还是隐隐的期待了然。谢玉一怔，随即明悟这些日子长公主的反常是为了什么。心下又是苦又是甜。苦的是他恨不得剖出心脏献给殿下，却仍然不能被焕宁百事皆付之信任，甜的是他所挚爱的人哪怕清楚他有搅局的能力也愿意尝试信任他。

谢玉长于武功计谋，不夸张的说，除了文如月，底下世家子绑在一起也不够他一只手对付的。

可是文如月长于文章吏治，正面和智谋不输给她的谢玉对上必然会吃亏，长公主和文如月能够把局面挽回，但是其中绝对会生出很多坎坷，甚至最后可能只有文如月一人得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之上。虽然在场的所有女子最后绝对会站上朝堂，但是到底生了波折。

可以说，如果谢玉乘此机会发难，他就可以乘着朝堂新势力的方兴未艾大肆收拢权力，真正达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诸位朝臣议论纷纷，谢侯爷望向长公主，一眼望进了那清凌凌的凤目中，他一笑，旋即起身，长公主猛然握紧了杯子，近乎失仪，他却只是朗声道：“天下万民皆是陛下之附属，如此，又何必计较男女呢？”

宁国候抢先发表了赞同的意见，反对派顿时气势一萎，赞成的声音顿时压过了反对的声音，最后，皇帝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情，特将文如月封为吏部五品郎中。其他的女子品虽未定、却皆有封赐，反衬得倒是男子只是中规中矩。

绥阳长公主带着红豆站在猎宫露台之上赏景，新任五品郎中文如月恰好经过，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臣见过长公主。”

绥阳长公主转头无悲无喜的看着她，刁寄盈站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被迫沉默，忽然，萧清仪与文如月双双笑了起来，萧清仪神情戏谑：“文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文如月微笑拱手：“殿下也不差。”用几件翟衣削减了礼部的发言权，三月春猎是绝不可能穿有差错的礼服的，礼部就只能仓促的赶出几件礼服先让贵人们穿上，其他大礼服再慢慢盘查。要知道，对于官员宗室来说，一件礼服穿了一天就顶天了，然后就得丢掉，想也知道这是多浩大的工程量。故而最注重礼节、也是迂腐老学究最多的礼部此次只来了礼部尚书，礼部侍郎都留在金陵忙的脚不沾地。

文如月轻声讲述自己的作为：“或诱之以利......”

在六部许多官职不高不低的官员府中，她盘坐劝说：“若女子进入朝堂，君即可混水摸鱼，这样的才华，难道忍心一直郁郁不得志不成。”

“或许之以宗族传续......”

吏部侍郎待在宫殿中，想起了那女子让他无法抗拒的说辞：“令郎君是家中独子，可惜啊，文不成武不就。”

“我听闻大人曾多次叹息自己的嫡长女因何不是男子，这难道不是机会么？”

“一次保存家族荣光的机会。”

世家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谁当皇帝，甚至不是现在是哪个王朝，而是世道是否平稳能叫他们高枕无忧，以及能否延续家族至百年、千年，而后者远重于前者。

很多世家亡于子孙不肖，可若是女子亦可为官，女子亦可为官......便是将世家子不肖的可能性消减了一半还多，延续的可能性增加了一倍还多！

世道对女子不善却还没有程朱理学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挣出一条路来，那些以往只能被拘禁在闺房中的女子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权力，从而延续家族荣光！

生孩子谁都能生，世家大族旁支不计其数，子孙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骄奢淫逸，留一些不成器的男子女子生子联姻也就是了。实在不必将那些能为家族做出更高贡献的女子困于后院。

而恰好，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朝堂中寒门子弟寥寥无几，世家子才是绝大多数，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教导家族才是最重要的，甚至亲生子都比不过有本事的族中子弟，须得往后靠。

文如月说服了很多官员，但是还有很多顽固之士。但是黎崇却站了出来表示可以一试，于是他的学生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萧清仪指节轻轻敲击栏杆，言语间似笑非笑：“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说服黎老先生的？”

“恐怕是.......”

她的声音与殿内黎崇回答皇帝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有教无类！”

黎崇郑重的一拜：“女子也是人，也有受教育的权利，也能够成为国家栋梁，妇好将军便是如此！秦宣太后纵然牧鸡司晨，但亦不可否认其治国理政之才！”萧选神色阴晴不定，挥手叫黎崇退下，他阴骛的想着白天那个文如月，她的聪明和从容，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玲珑公主，那个聪明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女人。

最后，以大臣们的一致赞同逼迫萧选不得不为，萧清仪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文如月的做派很可能让萧选想起另一个人，她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那段往事和推测全说了出来。

听了萧清仪对萧选往事的推断和猜测，文如月的态度坦然：“如今能站在朝上的女子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要我站在了朝堂之上，纵使称臣，也奈何我们不得。”她克制守礼的清冷面容划过一丝锋芒，玲珑公主给萧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叫他惧怕聪明的女子，忌惮到想要将她们全部放在朝堂之上好一锅端掉，那么她文如月，就要叫他彻底绝了这个念头。

文如月挑起一抹浅淡笑意，更何况，她所想要侍奉的君主可既不是萧选，也不是萧景禹。而是在萧景禹登基之后的皇太女，有什么比一个女性君王更能巩固她们的成果呢？

萧景禹做的太好了，甚至在今日他的讶异都是大于反对的，为了天下黎民、也为了她百年之后不被人戳脊梁骨，她不会也不想用些诡谲计谋夺嫡，但是大梁的下下任君王，必须是胸有大志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