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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无需相约

竹业:同归

  中秋佳节,竹枝成塔,酒洒林木,明灯石桥,祭月祝舞,顺水燃香,逆水月灯,与灯守月。

  李慕尘推算出那个法术的可行性超过一半,这有了别的选择,莫说李慕尘,便是边境其他人也不肯继续那个危险的测验了。

  于是,她二人被丢出边境天门,匆匆赶在中秋之前还家,不失今年团圆佳节。

  东方灵族没有中秋节的习惯,而东方淮竹虽是土生土长的淮宁人,但自幼拘在家中,也不会寻常淮宁城人一样过中秋。

  又因为东方夫人的关系,东方家的中秋节,很偏向郁儋小城。

  中午折下的竹枝搭成高塔摆上石桥,在黄昏时分,提酒入林,一步一倒,直至溪上石桥,酒倾河中,点亮了两排明灯,于月色初明时,女孩儿登上竹塔跳起了祭月的祝舞。

  行舟顺水,一支支熏香点燃放置河边。逆流而上,全以白纱扎就,没有骨架的仿月灯微光莹莹,排了一路。

  明灯照影,守月待风,说是亡者思归,秋节月阴,可自林间涉水回阳,故酒敬山林河流,莫驱我家,祝舞天地明月,容这片刻阴阳团聚。

  以香为引,仿月灯照路,指引故去亲友,于竹塔下,秋节团圆。

  子时之后,三人顺灯再走,道是,此路送亡者回幽冥,免其久留阳间,损了魂魄,而生者还家,祝愿来年依旧团圆。

  郁儋祭月不留天明,一路所设,需由家中长子长女于天明之前散去,若是是家中长子长女未满十岁,才由父辈来散。

  东方孤月和秦兰都没有继续接下来活动的意思,出了树林就回家了,而东方淮竹目送父亲妹妹离开,转身,去向竹亭。

  郁儋说法,石桥守月,是为亡者,竹亭焚香,则为生者。

  守月送亡者回幽冥之后,人往竹亭去,焚香拜月,可祝良缘结成,夫妻恩爱,子女顺遂。

  东方淮竹母亲去后,他们秋节就再也不曾去过竹亭,只在石桥上,看着明灯,守塔到天色将明。

  而今年,淮竹有了喜欢的人……

  漫步林间,月色空明,疏影清清,东方淮竹有些出神。

  秋节在郁儋是六节之一,意义颇重,可惜她今天近午才回,没能告知他。

  但愿下一次,能一起吧……

  耳坠忽然传来感应,东方淮竹一怔,抬头时已是满面惊喜。

  抬手竹笛自袖间滑出,一步踏上,风猎猎。

  感应中那边骤然加速,东方淮竹一笑,穿林过桥,不向上飞,只一目地——那淮水之畔的,竹亭。

  扬手,手指扣住一抹白色,往面上一罩,东方淮竹戴上了初见那日的素白流冰面具。

  风驰电掣,东方淮竹轻巧踏入竹亭,竹笛在指尖一转背到身后,抬头,一袭青衫落下,踩着石栏的剑先生,亦带着初见时的笑脸面具。

  “看来……”

  东方淮竹轻笑,眼神柔软。

  分明完全不同,但就是,神似初见那日的,云端追逐。

  “姑娘,又赢了我。”

  王权霸业跳下石栏,脸上面具化回神火面具,闻言,柔声接上。方才飞行,他也确实想起了那场云端追逐,有了比谁先到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把面具变化成以前用的那副模样。

  那日她慢了几息起步,却是追得他不得不转身面对她,飞行追逐,是他输了。今夜,他自空中全力飞行而距离远,她虽近些,却是自林间避闪前来,倒也算公平。

  还真是心有灵犀,东方淮竹笑着抚过面具,素白流冰面具散出细碎白色焰光,映得那双眼亦是流光潋滟,焰光散尽,面具化成绘红梅半脸面具——她如今倒是更喜欢带着这副面具见他。

  “剑先生,怎么来了?”

  “小妹托我打听了郁儋的秋节习俗……我想着,虽你不在,但我也可以来这竹亭焚香拜月……”

  王权霸业红透了耳。

  郁儋竹亭焚香拜月,祈愿,良缘结成,夫妻恩爱,子女顺遂。

  东方淮竹笑了,看,不止她一人……

  “我今日才确定回来,近午到家,还遗憾没能邀请你……”

  看着已走到面前的王权霸业,她停了声,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饶是在这昏暗亭下,也明丽得叫面前之人一再压低声音,仿佛唯恐大声唐突惊了佳人。

  “淮竹姑娘,在下可有幸,与你一同竹亭拜月,桥上祭月,解灯收香?”

  抬手,青葱玉指放入他伸来的手掌上。

  “当然。”

  郁儋城,外来人在秋节对本地人表白,便是请求一同竹亭拜月,溯流祭月,而若对方是家中长儿,那便多了与陪其解灯收香。

  设下香案,东方淮竹与王权霸业在亭中对月跪下,三支清香点燃,他们诵起郁儋拜月祝词。

  拉长的声音显得悠长,吟诵间特殊的祝词节奏起伏,女声婉转空灵,男声疏朗清润,恍若歌唱,竟是配合地一丝不差。

  吟诵结束,东方淮竹扶着王权霸业的手起身,二人一同将香插入炉中。

  拜月等香尽,二人便在亭中闲聊起来,从东方淮竹如何能提早回来到李慕尘与王权醉,到王权霸业在郁儋见闻与面具团对东方淮竹身份的猜测。

  “说起来,姑娘同我妹妹说的林字,可是有来处。”

  “自是有的。”

  东方淮竹抚过袖口,她在上次竹亭别后,选了颗梅种,只等九九节时,种于亭前,不过,尚且不必告诉他。

  “我娘亲在我出生前,于在淮竹畔种下一片竹林,望我如水,念我如竹,淮水竹林,我的名字,就因此而来。”

  “等会我们去石桥那里,路上会看见一片兰花,是我同我娘亲在秦岭挖回来的,那也是我妹妹名字的由来。”

  说到这里,忆起当年趣事,东方淮竹也是失笑,望向那片竹林细声嗔怪。

  “那时知晓我名字的由来,还嫌我爹态度敷衍,不想理他,哪曾想他倒是幼稚起来了,送我娘亲去休息后,吓唬我,道是要给我改名水林…也真亏他想的出来……”

  王权霸业也笑,他看着东方淮竹,心下暗定决心,以后他的孩子,定要翻遍族谱典籍,取一个顶顶好的名字。

  “后来我去郁儋之时,将我名字由来告知当时族长,她便以此为基础,为我起一小字,唤做如林。” 

  “如竹如林,坚韧不拔,傲雪长青,好字。” 

  东方淮竹听他如此赞扬,微有羞赫,转头看向他,问起了他的名号。

  “剑先生呢?为何起剑先生这个雅号?”

  王权霸业略一沉吟,回想起来。

  “其实一开始,我们组建面具并起什么称呼,就统一的面具,后来我二弟当街打了闻家大公子,事后懊恼给家里惹了麻烦,我便替他去闻家说道说道。”

  “我自不能以本家名头上门的,只说面具,对上闻家这等世家,在外面舆论未免堕了气势,便想起个霸气的外号,我师弟师妹的建议……咳咳,实在有些过了,便想着虽霸气但也还是含蓄点吧,于是便是,剑先生了,嗯,姑娘觉得这个名号如何?”

  东方淮竹想起了初见时那清润的嗓音,那风姿凛然的背影,还有转身后,炸了她想象的面具。

  “初闻觉雅,一见之后,便道是名如其人,有斐君子,持礼立身,骄傲亦坦然。”

  王权霸业笑了一下。“姑娘对在下,印象很好呢……”

  东方淮竹笑他:“第二印象却是,这位剑仙怕不是以剑为妻。”

  “嗯?怎么可能!?我可是,心悦姑娘…”

  王权霸业大惊,什么情况?为什么淮竹也有这样的想法?

  “剑先生,你妹妹没嫌弃过你的面具吗?”东方淮竹笑得捉狭,揶揄道:“你之前那面具你是觉可爱,寻常人,寻常女子见着,可是实力劝退少女春心呀。”

  “那姑娘,也有被劝退过的感觉?”

  “那倒也不算,你若非带着那样的面具,许是我会同你只做了朋友,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

  “我心思敏感,你若是戴着好看的面具…那日那般,我难免多想,避退于你。可戴着那副面具,我只觉得你憨,对你行事看法不涉其他。”

  “故我见少年,持礼温文,骄傲坦然,意气风发而沉稳有度,叫人心喜。”

  “我知心动时,已猜得你身份……彼时还恼,你若是换个好看哪怕一点点的面具,我也不至于为难了……”

  倏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些低沉的声音。

  “如此说来,姑娘与我,真是缘分天定……”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真的是,差一点点,就……霸业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无论怎样的面具,他都是他,但若没有第一次见面就动心,他们身份……

  就如他才心动时也犹豫过一样,以她理智清醒的性子,情感上没有势如破竹的冲击,她势必会避他情意,横生许多艰难险阻,受许多相思苦,不知需到何年何月,才能得两心相悦。

  “我不信天与命运。”东方淮竹回抱着他,温柔缱绻。“我只因你。”

  只因是你,才心动,只有你,才心动。

  压在脑后的手松开了,东方淮竹感觉得到,他摘了面具,隔着她的面具,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珍而重之。

  明明没有肌肤上的相触,却仿佛吻在心上,温柔得叫她几乎想摘了自己的面具。

  几乎。

  她没有动,不是介意让他看见自己容貌,他们带着面具相处,本只是留一份郑重,想到可以无所顾忌之时,他们再摘下面具,向彼此介绍自己。

  这是一份郑重情意,到并非必要,只要他们愿意,这面具可有可无,只是现在,时机合适,却也不合适。

  气氛太好,若是摘了面具,纵是东方淮竹自己,也不敢预料接下来的发展,王权霸业也一样,轻按在她脑后的手,也是对自己的克制。

  他们都没有再动,就这样安静地享受此刻。

  

  六香同时燃尽,东方淮竹瞧见,同他说了,笑道这般在郁儋,最是吉利之兆,王权霸业也戴上了面具,松开了她。

  路过竹林,她同他说山庄弟子不像话,总想霍霍她的竹子,比如七夕那时的泪砍竹枝效仿湘妃。他同她说自家师弟以前不思进取不够严谨还总试图拆了他最喜欢站的假山院亭。

  走过兰花丛,她说起这些桃花运惹来的麻烦和她应对的方法,他说起因小妹的奇怪想法下了催眠导致的他的避讳女子。

  自石桥上,行舟顺水而下,调换了熏香与仿月灯的位置。

  逆流而上,他先上岸,回身拉她时,得见身后,星河在水,月华铺路。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郁儋人都会的简单的风水局,一点视线上的错觉,配合清新淡雅的熏香,与心上人,便是月之天女,临凡而来。

  王权霸业怀抱了他的明月。

  “你学了祭月曲?”

  看着王权霸业抱琴而坐,正准备上竹塔跳祭月舞的东方淮竹停了下来。

  “……六首祭曲都学了。”

  在他提出想学祭月曲时,在他们知道他和一个有郁儋血脉,还遵守郁儋习俗的姑娘两情相悦时,对方就十分郑重地,把郁儋六节及其它零散习俗的细节都给他一一明说,还放言他不背下来绝不放他出城……

  六首祭曲更是族长亲至,在祠堂里教的。

  “你告诉他们了?”东方淮竹了然,郁儋祭曲不是不能外传,但也不会轻传。“郁儋素来重传承,在外血脉若不守习俗也就罢了,知我还会浮灯赠喜,秋节守月,难免希望我的……我爹当年也是经历过在一遭的。”

  “这曲祭月舞…我自学成之后都不曾跳过,也不知有没有忘……”

  祭月舞有两种,一者为亡者,一者为只心上人,同是祭月,风格却几乎截然相反,东方淮竹她……还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忘记。

  郁儋重‘意’,一曲祝舞并不长久,与为亡者所跳的沉稳忧思不同,这一曲是郁儋女子怀着情意的独舞,将对心上人的情意融入舞蹈之中,告与明月清风,祈愿明月知我,祝我良缘。

  琴音起,轻而慢,松沉而旷远,似从远古而来。她稳下呼吸,扬手起步,登塔。

  声远澹,转亮,似远风吹近,于此驻足。吟猱绰注,其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切切,起伏婉转,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他注视着塔上少女,琴音与舞勾动思绪,相识以来,满怀相思,赋予琴中。

  禹步,旋转,翻身,拧、倾、圆、曲,俯、仰、翻、卷,不大的竹塔上落步艰难,却是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的助力,无半丝法力的跳跃展现了女子的刚柔并济。

  心神投入舞蹈,思绪回到幼时,自修炼之前便开始练舞,彼时还不懂,如何这一曲舞要如此繁琐……

  琴音在诉说相思,她的记忆在向走,与她的少年剑仙相遇,好奇,赞叹,争强,心动,欢喜,犹豫,不舍,放纵,定情,相思……

  心融与舞,少女心事,在一舞中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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