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旧梦一场

疾风乱云在身边翻涌，仿佛漩涡。

二人悬停在漩涡中心，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枚小舟，巨大的紫电劈落。

冥夜紧紧抱着她，要借劫雷，偷龙转凤，把神髓换给她。

一旦成功，他自己便会死在劫雷之下。

他闭目抱紧了她，劫雷打在他的身上，紫色的电光流窜，他唇边留下一条血线。

对方惊骇地看着，拼命挣扎起来。

他死死地扣住怀里的人，不让她挣脱，他咽下喉头翻涌的血，低声开口。

冥夜我一直想同你道歉，我是第一次做人丈夫，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这么久以来，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不曾送过你一束花，一颗宝石。

对面的人攥紧了拳，盯着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冥夜等我开始懂了，你却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没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又一道劫雷落下，他护住她，在她耳边艰难吐字。

冥夜你没有错，是你的丈夫不够好，让你成了妖，堕为魔。

雷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他闭上眼睛，美好的回忆浮现脑海，让他不由微笑，鲜血从口中溢出。

冥夜这些日夜，我常常想起那片竹林，想起我们的家，想起那些难喝的药，你骗我摘个没完的叶子，那些穿过竹林的风，月光下的树影，还有你……跑着跳着的你，睡着的你，大笑的你，流眼泪的你……如果有的选，我愿意陪着你，永远待在那片竹林茅舍，平淡度过一生。

铺天盖地交织的紫色电光中，二人注视着对方，仿佛天地已空，只余彼此。

只听她一字一顿，将声音咬碎在齿间，眼神绝望而坚硬。

魔女可我不想，我说过，我后悔了！从天欢屠尽墨河那天起，我的心里就只剩下赎罪和复仇，再不会有你了。

冥夜温柔地拥住她，眷恋的注视着眼前的爱人。

魔女冥夜，父王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你还记得吗？那个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去救白鸽的国王，最初让他做出选择的，不过是一点怜悯之心而已。那只鸽子如此洁白可爱，谁能不心生怜悯呢？就像我，那样自然而然地对你动了心，喜欢上了你，即使明知要付出代价，依然原意为此拿起刀子。那时我以为，这份孤勇足以支撑我承受代价，可我没有想到，这代价居然这么大。国王为了那一点初心，割尽了全身的血肉。而我为了爱你，害死了整个墨河，我是多么可笑，多么可恨。我只是个蚌精，远没有那国王的虔诚，他不悔而飞升，但我不行。我后悔了，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冥夜摸摸怀里人的脸颊，摸到一手泪，他顿了顿，声音温柔地说。

冥夜不要这样，你说你不是那个国王，献上自己的血肉，献上全部的身躯，直至白骨依然不够。你坚持了这么久，你痛了这么久，一直是一个人，休息吧，那白鸽现在在我手中了，我来替你保护它。

震耳欲聋的劫雷再次笼罩了他，漫天红云如血池沸腾，他变得越来虚弱。

对方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指甲渗出了血。她看着他，咬牙切齿。

魔女没有用，冥夜，我恨你。所以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原谅，放开我!

他平静地点头。

冥夜我知道，恨我吧，然后活下去。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风中飘飞的鬓发，劫雷如同光柱，将二人笼罩其中。

巨大的能量包围下，一切实体都在湮灭边缘，即将化为灰烬。

最后一道劫雷劈落，他震惊地发现她的身体闪烁了一下，仿佛水中月影被打散了一瞬，然后渐渐开始变得透明。

她看着大惊失色的冥夜，轻声说。

魔女你不知道。

魔女冥夜，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早该死了，我的肉身，早在荒渊中便被万魔吞噬殆尽了，我心中的恨是这样强烈，我没有死去，反而化为了魔体……所以，我渡不过劫雷，也换不了你的神髓。

听闻这讯息，冥夜心中大恸。

他绝望地伸手去抓她，却只穿过了虚空，对方定定看着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几乎是快意的。

魔女冥夜，你欠我的，永远也别想偿还。

她闭上了眼睛，濒临消散。

冥夜碰到她手指的那一瞬，她化作飞灰，消失在天地间。

一枚小巧粉白的蚌壳落下来，轻易便摔成碎片。

冥夜不……桑酒！

他绝望至极，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那粒珍珠，然后眼看着她的身躯化为灰尘，转眼吹散于天际。

彤云散去，雷声消失。只留下他一人孤悬于高天之上，摇摇欲坠。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一时心绪激荡。她的死让他痛彻心扉、神魂震荡，再难自持。

随后，他的一只瞳孔倏然化为红色，青筋暴突的脖颈上显现出蛟龙的鳞片。他仰头发出一声痛吼，银色的神光夹杂着黑色魔气，在他周围荡开。

魔气焚烧着他的神魂，两股截然相斥的力量彼此撕扯，他的脑海一片混沌，痛苦不已。

冥夜我会陪着你……你要成魔……我便随你成魔。

他的额头上，淡淡的魔纹浮现，他仿佛放弃了挣扎。

忽然，那枚小小的珍珠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他低头看去，一黑一赤的双瞳显得十分妖异。

珍珠在他的掌中浮起，飘在空中，迷蒙之中他若有所感，怔然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它一下。

珍珠亮起，将一幅画面投射于天幕之上。

一个身着银甲的身影伫立在云天之上，手中战戟神光漫荡，只身阻住了万千魔军。战戟的光芒如利刃破空，轰然劈开黑云，众魔登时溃散。巨大的银色龙影显形于天际，是他在趁胜追击，他融合真身之力，将魔军诛灭殆尽。

一刹那金光破魔，黑云焕然冰消，天际传来清越龙吟。

清波涟涟的墨河之畔，趴着一位妙龄少女，她完全被震撼了，愣愣看着天际的战神，挪不开眼睛。

一道光划破了黑暗，他愣住了。

他赤红的瞳孔一点点变回了黑色，龙鳞褪去，魔气搅动起的阴云与尘沙转眼间消散殆尽，天地一片寂静，只余他凌空孤悬。

梦醒了……

冥夜桑酒，桑酒……

冥夜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愕然地发现自己眼角挂着温热的泪珠，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但他清楚，这些事还并未发生，所以这个梦极有可能便是他未来可能经历之事。

冥夜吃力地抬起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胸前的伤口已裹了绷带。

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一支泛着赤红光芒的魔气箭矢自后心贯穿。

冥夜我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