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温玉辅佐良主,我便是天间云雨,聚散随意。我可以无名、无德、无所颂,但吾主,
姚温玉稳如山,咬词清晰,
姚温玉必定彪炳千秋。
谋士!
谋士与朝臣,都是辅佐良主的人,姚温玉敢自贬自身功推沈泽川,是因为他是沈泽川的谋士,他是替沈泽川在谋江山、谋名望,不是为自己。他言辞间句句都在反问阒都诸人,李剑霆做了什么?人主无作为才是辅佐无能。
岑愈强撑着,说
岑愈纵然你巧舌如簧,也掩盖不了沈泽川出身不正。他父亲沈卫兵败六州,若是放你们入城,来日全天下的人都要拜沈卫这个无耻狗贼!
姚温玉如此,李剑霆就出身正统吗?
学子你放肆!
学生看姚温玉气定神闲,稳居上风,涨红了脸,
学子皇上尊讳岂是你这——
姚温玉在雨中陡然抬高声音,再次问道
姚温玉今日谁能当众证明李剑霆就是正统?你吗?薛延清吗?你们奉她为主,跪拜万岁,却连真假都难以辩驳,简直是天下笑谈!
学子薛公持有先帝遗笔……
学生已经乱了阵脚,
学子皇上诞时便有祥瑞,错不了,错不了……
姚温玉既然你们证不了,我可以。
岑愈忽感寒意,看姚温玉的青衫摇晃,觉得这不是元琢,这是中博来的敌人
姚温玉薛延清迎储君回宫时, 曾向内阁出示先帝朱批和秦王私章,
姚温玉用手指轻擦过泛白的嘴唇,
姚温玉可这两样物件风牛马不相及, 秦王私章根本没有盖在朱批上。如果仅以此物就能证明李剑霆是秦王嫡女, 那我姚氏书房内的贵胄遗笔皆是帝王佐证。
岑愈纵使手脚发凉, 也不能再弱了气势,今日城下对谈万众瞩目, 答错一句话, 对阒都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他定一定神,说
岑愈皇上入宫时, 内阁当堂公验, 当时还有太后颔首, 确认皇上正是李氏血脉!
风雨嘈急,砸在油纸伞上像是爆开的豆子。
姚温玉先帝去后,李氏凋敝,你们所谓的当堂公验, 不过是凭靠薛延清的片面之词。太后独居深宫, 内有权宦挟持, 外有佞臣威逼,如何能说实话?
岑愈胸中大震,他仓皇退后,说
岑愈佞……你怎可说我是佞臣……公验当日满朝文武皆在场,谁敢胁迫太后,我第一个手刃了他!
姚温玉好, 先生忠义,我很佩服。
姚温玉从袖袋里抽出封信,对岑愈说,
姚温玉我这里恰好有封三小姐的密函,既详细写明韩丞用荻城账务胁迫太后一事,还附有太后与三小姐的家信,皆盖有太后私章。
此信一出,雨中哗然。
岑愈何曾料到姚温玉真的有证明,那股寒意直蹿脊梁——今日根本不是中博凶险,而是阒都凶险!他扶着旁边的桌沿,说
岑愈三小姐离都许久,不再侍奉太后左右,她的话……
姚温玉三小姐乃是启东大夫人,
姚温玉句句紧逼,
姚温玉她的话若是不可信,启东三十万守备军为何至今没有出兵?
雨中闷雷乍响。
姚温玉松开手指,任由密函跌落水洼,他说
姚温玉戚氏宁可赔上百年威名,都不愿意出兵勤王,正是因为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根本不是李氏君王。薛延清指鹿为马,不仅欺君罔上,更假借楚馆小女充当皇嗣!
楚馆小女!
学子你妖言惑众……
学生指着姚温玉,厉声说,
学子皇上乃是阒都农户之女,在近邻间早有仁名……
姚温玉昏聩,
姚温玉眼眸里没有温度,
姚温玉李剑霆登基后从没召见过养父母,她若真是仁义守孝,便不会对养父母不闻不问。
这句话休说岑愈,就是他身边的学生都陡然跌坐在地,阒都都军在悚然间交头接耳。阴云已经逼到了阒都的殿宇,在电闪雷鸣间劈亮了狰狞的飞檐,那封密函迅速传递在西南各地,还藏在阒都的锦衣卫们走街串巷,葛青青占据着茶馆,看雨珠猛烈敲打着窗纸。
姚温玉口辩群生,全身而退。他的驴子调转方向,油纸伞微微歪斜,让侧面的青袍摆被雨打湿。
岑愈还在震惊中,撑着桌沿,抬手想要再唤元琢一声。
后方的杂兵无声地架起弓箭,那搭起的箭抵着手指,把弦绷得全满。
学生耻于败,追出几步,说
学子沈泽川谋取天下,要奉沈卫的牌位,此举不仁不义,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跪他!
瓢泼的雨埋没了姚温玉的咳嗽声,他回首时,紧抿的唇线却微微扬起。油纸伞滑落在地,他的发湿透了,却斩钉截铁地说。
姚温玉我们势起中博,从始至终,只论沈卫兵败之过。府君平定山河为苍生,不娶妻,不生子,更要重翻永宜旧案为忠臣昭雪。你不用跪,待社稷安稳,百姓复业,天下粮仓充裕之时,府君——
那箭遽然离弦,弦在雨中“嗡”地弹出飞珠,锐利的锋芒眨眼就到了姚温玉的面前。说时迟那时快,青竹间的快剑猛然翻插而下,在“砰”的撞击声里,乔天涯已经落地。
沈泽川遥立望楼,看着阒都的方向。风拂动他的氅衣,那暴雨中,竟然夹杂了星点冰雪。
沈泽川两军会谈不斩来使,
沈泽川阒都这是欺我中博无人。
乔天涯缓慢地站直身,立在姚温玉的前方,被淋湿的发缕挡住了眼睛,他拇指推开刀鞘,说
乔天涯拔刀。
禁军的铠甲覆着雨水,刀光霎时间闪烁竹林。
香燃尽了。
岑愈见那箭出去, 便知不好, 又见禁军拔刀,情急间竟也呕出血来。他狼狈地掩住口, 说
岑愈何人动手!
他在来时就嘱咐罗牧, 严令杂兵不要动。这一箭出去, 不论姚温玉死没死,阒都都万劫不复了!
澹台虎拎刀疾步, 冲向前方, 震声吼道
澹台虎言而无信,去你娘的城下会谈!
禁军在雨中整齐飞奔, 地上的泥水迸溅, 他们齐刷刷地抹刀, 在头排旋身劈砍时撞入杂兵群中。刀光剑影刹那笼罩了暴雨,高台上的桌椅“哐当”翻倒,学生们扶起岑愈在惊慌中后退。
岑愈住手……
岑愈仍然抱有幻想,在擦血时急声说,
岑愈府君且听我一言!
禁军已经冲过界线, 没有人再听岑愈说话, 他淋着雨,官袍挂在身上,忍受雨雪扑面,终于失声哽咽起来,朝着阒都的方向说,
岑愈我愧对皇上所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