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沈泽川用手抓了把丹城余粮，再看向粮仓陈设，说

沈泽川粮仓经年失修，如今天将入冬，连日阴雨，粮食不能继续放在这里，要发潮生霉。

费盛收拢着油伞，答道

费盛先生们也是这个意思，但是眼下时候不好，主子，若是贸然动粮，引起城中百姓猜疑，那咱们这些日子的功夫就白费了。

敦州守备军驻扎进来不到半月，吃睡反倒比在城外更加拘谨，好在沈泽川粮食充裕，没有饿了士兵们的肚子，底下虽有私怨，却没有出事。丹城的百姓往西跑了不少，正堵住了沈泽川的前路。

姚温玉余粮不多，

姚温玉的四轮车沾了水，在行动时留下了痕迹，

姚温玉冬日酷寒，丹城无粮还要赈济，与其到时候再从茨州转调，府君不如就地放粮。

丹城粮都是潘氏剩下来的粮食，再用粮车调动难免费事，就地放粮不仅能平复丹城百姓的惶恐，还能省下一批冬日赈济粮。中博的粮食储备有限，如果阒都只能围而不攻，双方就只能比谁的耐性更好。

费盛江万霄前往启东，罗牧以此为由，从各地收罗粮食运往阒都。主子，阒都这是要跟咱们打持久战了。

沈泽川说是持久战，还是在等**山。

沈泽川松开手掌，

沈泽川启东守备军就是阒都的救命稻草，内阁和薛延清都深知光凭杂兵五万也挡不住我们，屯粮是孤注一掷。况且他们最大的粮仓已经让穆瑶端了，凭着颜氏手里那点…呵。

姚温玉江万霄到启东……

姚温玉的话说一半，仓外就有动静。

澹台虎挎刀入内，朝沈泽川行礼，粗声说

澹台虎府君，阒都来了信使，说什么不忍城下生灵涂炭，要跟咱们谈谈。那十几个学生都送出了城门，就在丹城以西设坛等候。府君，此刻我强敌弱，再谈什么呢？索性让神威提笔檄文一张，我们就此攻入阒都，免了麻烦！

沈泽川擦着手掌，问

沈泽川来者有谁？

澹台虎岑寻益居于首位，其余的全是学生。

沈泽川只须想一想，便知道其中凶险。

姚温玉江万霄已到启东，大夫人必要与他促膝长谈，此时不应，难免让启东小看了，况且久围阒都终非上策。

姚温玉握起自己的帕子，侧过头，对沈泽川说，

姚温玉时机已至，府君，我去去就回。

丹城雨大，竹涛起伏。

岑愈满心忐忑，在高台上忽听笛声入竹浪。他轻“啊”一声站起来，看雨间一顶油伞随着潺缓溪流走向这里。

两军有界线，姚温玉没有继续前行。伞下的白驴悠然踏水，姚温玉的青色衣摆垂在驴腹两侧，他腰间的招文袋依然如故，雨雾缭绕间，他看着竟与当年别无二致。

姚温玉当日离都匆忙，没能拜别先生，

姚温玉在驴背上俯身行礼，

姚温玉今日听闻先生邀约，元琢便来了。

岑愈看姚温玉在驴上行礼，便知道传闻不假，他那双腿是真的断了。一时间百感交集，站在原地耳边嗡鸣，只能痛心疾首地叹道

岑愈你这是 …… 何苦啊！

何苦。

姚温玉答不上来, 他今日也不是为了回答这个“何苦”而来的。他知道阒都此举意在何为, 天下人都瞧着他，艳羡成怜悯, 谁都情愿居高临下地可怜他, 仿佛他没有了这双腿, 便失去了再立于人前的勇气。

活着远比死了更辛苦。

姚温玉早在躺下的那日就洞悉了往后的人生，这种目光不是初次, 也不是最后一次。只要他仍然在世间, 就永远都要面对这些怜悯。这是他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苦痛——任何人。

油伞缀雨成帘，把青袍隐于其间, 姚温玉远得像是坐在云端。他跌下来, 还是干干净净, 不染尘埃。

沈泽川人生有一境最难得，

沈泽川遥立在望楼，对身边的乔天涯说，

沈泽川便是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人若能豁达到这个地步, 那就离得道不远了。我最初遇见他的时候, 以为他是这种人，可我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得道即无情，对自己无情。

姚温玉不行，他心中有万相，他心中还有他相。他是看似远离世间的红尘客，前二十年都在骑驴潇洒中度过, 那是鲜活，不是错。

乔天涯眺望着那抹青色，像是眺望着天际的碧柳青竹。他放下笛，拿起酒，饮一口，醉了般地回答

乔天涯我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