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灯两州的残匪没有剿干净,谁都不知道颜何如会不会再次耍花招。沈泽川现在没空盯着颜何如,但他有的是办法让颜何如老实地待在这里。
颜何如不敢动,他乖巧地吞咽着唾液,连眼睛都不敢乱眨,直到沈泽川掉转马头,才发觉自己腿在抖。
风踏霜衣踏翻了陈旧的木栏,沈泽川疾驰在暴雪间。他的氅衣经风掠动,寒雪凌飞在眉眼,侧映出肃杀的凌厉。
费盛不敢在战场上托大,带着锦衣卫紧跟沈泽川马后。
澹台虎也不敢让沈泽川一马当前,率兵追着府君,都快站在马鞍上了,隔着风冲沈泽川喊
澹台虎府君!就在东北方,茶石天坑!
马蹄凌溅飞雪,沈泽川捏湿了缰绳,他这一路几乎没有停下来过,风踏霜衣已经很疲惫了。
茶石天坑!
沈泽川沿途经过的都是白茫野,但当他踏入茶石天坑附近时,那梦魇如潮水翻涌而上,熟悉的血腥味直呛口鼻。沈泽川喘着息,在厮杀里看不到萧驰野。
沈泽川厉声喊道
沈泽川萧策安 —— !
费盛张望着,看见了尹昌。尹昌远远看见府君一身白,在这里打眼得紧。他跳起来挥动着刀,喊道
费盛坑里,坑里,二爷在坑里!
沈泽川刹那苍白了脸,他手脚冰凉,从马背上滚下去,握住仰山雪的手都在颤抖。白袍被血水渗湿,他踩着尸体,只能看见那出现在梦里千万次的天坑。沈泽川顾不得别人,他沿着天坑踉跄地滑下去。大雪漫天,他颤抖地喊着
沈泽川萧策安 ……
梦里梦外重叠着,沈泽川见过自己横尸在此,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躺在这里的人会有萧驰野。
费盛哪见过府君这个模样,他追下来搀扶人,沈泽川不要,他在尸山血海里扒着浪淘雪襟跟前的尸体,扒得双手通红。“尸体”忽然抬起手,又快又准地抓住了沈泽川的手腕。
萧驰野兰舟,
萧驰野闷在头盔里,说,
萧驰野兰 ……
沈泽川已经推掉了萧驰野的头盔,他在那飞雪间,看清萧驰野的脸,不管血污,紧紧抱住了萧驰野的脑袋。
萧驰野反手揉着沈泽川的后心,想说点什么,却在那风声里,听见沈泽川一遍遍小声喊着。
沈泽川萧驰野 ……
萧驰野的心都碎了。
茶石天坑是沈泽川的夜晚。
他刚进昭罪寺的时候 , 寺里屋舍破旧 , 烂窗兜不住寒风,纪纲把唯一的避风处留给他睡 , 他枕着手臂 , 不敢告诉师父 , 他睡不着。
那会儿沈泽川还能记清纪暮的脸,大哥有花娉婷的影子 , 生得俊秀 , 在家时,说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烂了。
咸德三年纪暮升了小旗,全家都高兴。花娉婷操办了一场,把家里的存蓄数了又数,准备和纪纲托媒人向东头的姑娘提亲。
当时纪暮要轮值,沈泽川带着花娉婷给包的饭菜,去守备军营里给大哥送饭。那夜是沈泽川最后一次见到花娉婷,师娘站在院门口,给他把袄子扣好,又给他戴上风领,把他捂得严实,嘱咐着“早去早回”。
纪暮偷偷给沈泽川酒喝,沈泽川用筷子蘸着喝,坐在一溜虎背熊腰的士兵里像个裹袄子的青萝卜。雪下时,这些粗犷的汉子说瑞雪兆丰年,端州明年要有好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