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又一头扎进东厢房的杂物堆里，不再管他们说什么。
我从里面清出来不少缺胳膊短腿的桌子板凳，全是虫眼的床板，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烂木头渣子。
还有铺天盖地的灰尘，蜘蛛网，以及老鼠洞。
看来要修缮好，还得费好大功夫的，五天时间明显不够。
下午我爬到阁楼上去看一下，楼板倒是还结实，瓦顶也没有漏雨的迹象。
不禁感慨，这房子质量可真好啊！
晚上，我跟奶奶闲聊，奶奶说这宅子是老太爷手上就建的了，听说费了不少财力物力，耗时三年方才建成。
“三年？”我震惊的看着这个院子，“不至于吧！就这么个院子，会不会是老太爷太穷了，所以三年才建成啊！”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奶奶一扇子拍我头上，“这么个小院子算什么啊！在我小时候啊——”
奶奶沧桑的眼神里带着追忆的神色说道:“这里啊！只是一个小后院，老太爷当时建的可是个三出三进的大宅子。”
“你别看我们现在落魄成了这样，早年啊！也是阔绰人家。”
奶奶轻轻地摇着蒲扇说:“老太爷走的时候还没有我呢！我爹是老太爷最小的儿子，老来得子，硬生生给宠成了个败家子，我二伯跟着人家打仗去了，三姑嫁人之后就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偌大的家业就交到了我爹手上，结果呢？全给败光了，为了抽大烟，我爹把老太爷的宅子全抵押出去了，就剩了这么个小院子。”
“我爹他不仅自己抽，还拉着我大娘，二娘她们一起。”
“我是我爹娶的第三个老婆生的，头上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都是傻的，我爹抽大烟的，没几年我两个哥哥就没了。”
“被人唬了跟着人家喝酒，回家的时候跌水塘里了。”
“三个姐姐，也没了一个，另外两个随便卖给别人了，天天受人磋磨，生下的孩子也是傻子，最后给人打死了。”
“我七岁那年，闹革命，我爹抽大烟，我们家还是地主。”
“我爹给人绑起来，押着跪在村口，那些人，打他，欺辱他！我爹他早些年骄奢淫逸，早掏空了身体。”
“那些人下死手打他，他就哭啊！嚎啊！求饶！我喊他们别打我爹啦！我爹要给他们打死了，他们不由分说就给我肚子上一脚。”
“我妈性子软弱，都不敢上前来拉我。”
“再后来，我爹给人打断了腿，家里的东西都给人搜刮一空，饿啊！饿吃啊！”
“没两年，我爹就死了。我妈从那时候起就不再管我了。”
“这个院子啊！能在当时留下来也不容易啊！”
我沉默着，听着奶奶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她苦难的童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从未经历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也从未直面过时代的洪流，也没有挨饿受冻过，感觉自己根本不配做出任何评价。
我爷爷是入赘的，在他们手上的时候老宅子已经翻新过一遍了。
可能后来，娶我大伯母、娶我妈进门的时候也重新修葺过，然后就到了现在。
大伯他们早就分家分出去了，现在这个老宅子谁也不稀罕了，只有奶奶还守着这里。
奶奶说:“这么多年啦！你爸爸，你大伯也不怎么愿意来看看，更不要说来收拾一下。难得你还愿意来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我垂下头，“奶奶你说什么啊？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啊！可是，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些事情？”
奶奶回答:“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那时候也还小，我没事提这个做什么？”
“冠清啊！”奶奶看着空旷的院子说，“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成家也好，不成家也好，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吧！人生啊！论你怎么选择都会后悔的。”
“但是，如果不做出选择的话，你永远都不知道人生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我知道的奶奶，我明白，可是我……我只是……”
“好了，奶奶明白的。”她看着我露出慈祥的微笑，“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心里有数就好。
第二天我继续昨天没做完的清扫任务，但是在面对这个历经百年风霜却依旧屹立不倒不到的宅子，多了一份郑重。
这几天大伯都在家，姚楠和姚桐也就没怎么过来了，正好我也没精力照顾他们。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从屋子里面清理出来了各种垃圾尘土，还找出了不少旧物，现在也暂时没有时间去翻看，粗略看过之后，全部都放到了阁楼。
雕花木窗用的都是玻璃，奶奶说是以前换上的，现在的雕花和玻璃都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来了。
上面满满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包括墙壁和屋顶也是。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扫了多少出去，这个人灰头土脸的，但是屋子确实敞亮了很多。
之后就只要用水泥补补老鼠洞，把墙重新粉刷一遍也就基本可以了。
吃午饭的时候，我接到了和雅的电话，她兴致勃勃地问我给她准备了什么样的房间。
我略想了一下，把老宅子的基本情况告诉了她，想着让她把行程安排推迟几天，起码等我把房子弄的可以住人再说。
谁知道她一听反而来了兴致，当即表示她会带人来帮忙，让我不用着急。
“哎！和雅，不……”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风风火火的挂断了电话，我无可奈何的把手机放回桌子上。
奶奶问:“这就是你说的，要来我们这里玩的高中同学，女生的那个？”
“嗯，是啊，”我点头，想了下又说，“我们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您可别多想，而且人家家庭条件可好了。”
“知道了，我就随口一问，也没说怎么着。奶奶是那么拎不清的人吗？”
我往嘴里扒了口饭说:“这不是怕你误会，让人家姑娘不自在嘛！”
奶奶却是提起了另一茬，“萧昭那孩子倒是很长时间没来了啊！”
我微微一愣，是啊，这几天忙着收拾老房子，都没想起他来。
姚楠姚桐最近没过来，也没有喊他们给萧昭带点蔬菜瓜果。
嘴里却还是回答说:“奶奶你倒是挂念他，人家也不过来过一次，而且又不是周末他哪里有时间。”
奶奶撇了我一眼说:“萧老师人多好啊！学问好，又会说话，还没什么架子，跟你关系也不错，我当然喜欢他常来的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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