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那些公公，还有那皇帝了……
……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
“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白衿了。送去太医院，让他好好学学，以后好伺候太子。”公公细声说道。将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送给侍卫，侍卫看了眼这孩子，将他带到太医院。
太医院门口已经满是药味，侍卫嫌弃地将白衿推进去。他这种侍卫，都是大富大贵之子，怎会让这污秽玷污了自己？
几名老先生在磨药，他们对于这些把戏早已了如指掌。深宫里的那些皇子，哪个不给自己留下些心腹？这次是太子的人，先前三皇子也送过人。几人轻车熟驾地将他带去后院，后院有个老先生，身旁还有好几个孩子。老先生眯眼打量着白衿：“哟，这是哪家的？”
送他来的哪位悄声：“太子送来的。”
老先生闭上了眼：“先带他去换身衣服吧。”
这位老先生做事严格，稍微拿多药材或是拿少都会被打。每次被打十下，那先生劲很大，通常打完背上会肿好几天，但白衿是所有人中最少被打的。
……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
……
半年后，老先生将白衿独自叫到了偏厅：“你！拿好这个！”老先生道。老先生生自江南，骂他从来都用吴音，本该是软糯的口音，被他说得很是粗犷。
白衿接过一把木剑，不解地看向老先生。
“小哑巴，看好了！”见老先生也拿了根剑，挥舞几下，行云流水地动作，停下，院内的树被劈了半边。
白衿很少说话，那老先生叫他小哑巴。白衿皱眉，也跟着挥舞了几下，与方才老先生的动作差不多一致，可先生并不满意：“下盘不稳，手臂太软，这个举低了……”说出一堆错误后，他轻哼一声：“废物！”
白衿低头，神色晦暗。从那天以后，白衿每天都会被叫半个时辰。
又是几年，皇位之争。太子败阵，取而代之的是三皇子。
当天，三皇子派来的那个孩子掌管了太医院。他曾见过白衿每日都去老先生房内，认为老先生专给他开小灶，心下早已不满。那天起，白衿干起了粗活。
三年过去，西域战事频发，伤亡惨重。太医院得令，需派几人去边境救援。
没人愿意，谁都知道如此战事皆败，去了就是死！所以，他们把白衿推出来了。
白衿冷笑，也不言。于他而言，这里的人更令他恶心！
出发当日，他与老先生拜别，先生叹了口气，第一次轻轻摸了他的头，满眼都是慈爱：“废物，活着回来。”
军场残酷，白衿见过最严重的伤，是被人用长枪刨开了肚子，血淋淋一片，偏偏那人还活着，那天他第一次用毒，将那人毒死了。
随军远征一路，常有百姓生病，来寻求军医帮助。白衿本不愿多管闲事，但那些士兵让他去，好吧，那便去吧。他们说他们想到自己的父母，几人在一起唠嗑，竟是哭了出来。
白衿第一次无措，他不会安慰人，最后自己走出营帐，在外面待了一个晚上。
……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
再后来，他们赢了。虽然他见不到最初的那些士兵了。他活着回去了，他完成了老先生的任务。
拜见皇帝，皇帝坐在大殿上，尽显威风，然而皇帝只是冷眼看他。
皇帝拿出一张密报，一字一句地念下去，全场哑然。
白衿不解，为何自己救助村民，也会被说成叛国？皇帝将密报摔在地上，竹片飞起，划伤了他的脸。
……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
他被押入天牢，老先生来看他了。他胡子全白了，拿着根拐杖，话也说不清楚了。那天，老先生颤抖的手摸了他的脸，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许久白衿才听清，他在说：“白衿……白衿……白衿……”
一声又一声，像是要补回幼年从未听到过的名字。
白衿抬头，他身上脏兮兮的，就像第一次见到老先生一样，他看着老先生，脸颊划过一道清泪，泪水与血水浓在一起，落到地上。
侍卫走进来，他告诉老先生时间到了，老先生打了侍卫一下，最后对白衿说了一句：“老头子我姓花，单字荣！”
花荣……花荣……白衿在心中轻念，这才想到，早年间的通缉犯。
侍卫惊讶地看着老先生，白衿明白了，老先生隐藏身份混入宫中，他骗了所有人，独独没有骗自己！他唯一一次告诉白衿他的名字，是真正的名字。
……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
他被推上邢台，听台下人议论纷纷，老先生昨日死了，在家自尽。
白衿笑了，这是旁人第一次见他笑，他笑得很潇洒，斧子落下，旁人闭眼，血流邢台，不见少年……
“你可知白衿，白医师？”
“嘘，莫要提起，当心他化作鬼来寻你！”
皇城遍地雪，医师已不在。从军千百人，无人为驱冤。
当真是，心疼啊……
灵山卫……灵山卫……少年未去灵山卫……唯念灵山千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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