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血统之分

青杳杳推开大门的时候，果然看见魔王站在屋里，与龙尊无言对峙。

她朝原先摆放香炉的地方望去，只见那里已经没了证据，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龙尊——感激他落实了自己的话，在魔王伤好之后，就收好了香炉，避免让魔王发觉。

青杳杳站在门口好久，屋内的两人仍无动于衷。青杳杳皱皱眉，不由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是过于凝滞了。

于是她轻轻合上了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屋来，语气轻快地说道：“魔王，原来你跑来师兄这儿啦？”她来到魔王面前，浅浅一笑，“你忽然跑掉了可吓坏我了。天已经这么黑了，像你这样的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遇到危险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龙尊听着青杳杳的话，一时之间表示槽点太多不知从何槽起——师妹，你确定是魔王会遇到危险，而不是遇到魔王的人会有危险？还有啊，这大晚上的，明明是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才危险好嘛！

魔王沉默着听完青杳杳的话，继而冷哼一声，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青杳杳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疑惑发问：“什么？”

魔王与她对视一眼，缓缓开口：“香、炉。”他先前就疑心，自从那天休息时青杳杳和龙尊一番窃窃私语后，他夜里回来，就看到龙尊那个久置不用的香炉不知为何突然燃起了香，而如今，他伤好之后，龙尊又将它收了起来，如此，就是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心中的那个猜想。龙尊他断然不会想得这么细致，因而，谋划此事的，只能是青杳杳。

从魔王嘴中说出的这两个字的分量瞬间有如千斤之重沉沉压在青杳杳的心上。如此，她便明白，魔王他必然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知道了此事。她微微翕动嘴唇想要扯出一个谎来，可再看到魔王那双眼睛，徒然就被那双眼睛里显露出的寒光刺得心头一痛，什么都说不出了。

“呵。”魔王勾起嘴角笑了一声，“世女殿下这是承认了？”

青杳杳听着被魔王刻意加重的那个四字称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她压下心中的悲伤，垂目低声道：“是。就如你想的那样。”

龙尊见状，赶忙把青杳杳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魔王怒道：“师弟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吧！师妹她这是好心给你治伤！”

魔王抬眼看向龙尊，嗤道：“谁稀罕她的好心！”他受不了别人的好心，也不愿承受别人的好心。尤其是青杳杳的。

龙尊更生气了：“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这么不分好坏！”

“好坏？”魔王昂头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将琉璃天窗下的朗月竹都震得抖了抖，他笑着笑着，眼里忽然就泛起了一点冷冷的泪光。继而，他重新端平了视线，朝着龙尊身后的青杳杳抬臂一指道，“难道这家伙强加给我的东西偏就是好的吗！我就非得感恩戴德地接受？！”

“别开玩笑了！”魔王将抬起的手臂用力向后一甩，凶狠地看着龙尊，“我觉得好的东西，你们可不一定会觉得好！”

龙尊皱眉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魔王冷冷笑道，“我说得还不明白吗，师兄？我与你们，特别是与这位王国世女不同！你们的这位世女殿下还真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想来是从未经历过什么苦，全然不懂得她自己所得的资源有多优渥，也不晓得她天生所受的敬爱有多不易。”言及此，魔王不由再冷哼一声，“哦。也许，她是懂得的。不然，她怎么敢如此无所顾忌地说‘喜欢我’？又怎么敢凭着那么一点所谓的好心就觉得我该对她感激不尽？我就非得承下她的，‘好心’？！”

龙尊从没听过魔王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一时之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待到终于理清了魔王说的话的意思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呵斥道：“师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杳杳从没那么想过！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她没受过苦！”

魔王嗤笑一声：“是啊，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了，像他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应该没有那些碍事的“怜悯之心”，他现在只想着，要是能回到那个雨夜就好了，要是能够回去，他必然不会再因为那点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而肯留下来陪她在那片宽叶里。

“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争取得到，无需他人插手。而我不想要的东西，谁也不能强加给我。”魔王挑眉一笑，视线穿过龙尊望向青杳杳，讥讽道，“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世女殿下。”

青杳杳呆在龙尊身后，闭目听着他们说了好久的话，她费劲地呼吸了好几下，终于重新有了一点离开龙尊的庇护出来直面魔王的勇气和力气。

“我明白了。”青杳杳走到龙尊身前，抬眼看向魔王，正色道。继而又柔下了面色，笑了一笑对他说：“对不起。”

魔王看着她那样温和的笑容，听着她的那一句对不起，忽而觉得心口一酸，然后便是深深的不解：为什么还要笑呢？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魔王......”青杳杳像无事发生一般轻声问道，“你今天该累了吧？明天还要早起训练。所以，你先上楼去睡觉，好不好？”

魔王觉得她这是在拿自己当小孩子哄，正想断然拒绝，甩下他们回去竹叶青府里，就看见了青杳杳那双清亮的蓝眸，那双眸子里包含太多让他看不分明的情绪了，是经历苦痛之后的希望？还是承受悲伤过后的乐观？或者是......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呢？于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指引着他喃喃道：“好。”

青杳杳便对着他盈盈笑道：“嗯。晚安。”继而又转身对龙尊说道，“师兄，我得回宫了，萧萧姐现在肯定担心死我了。你送一送我？”

龙尊自然很愿意，随着青杳杳一道出门，只在经过魔王身侧时稍稍停顿了一瞬，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外面夜色正好。御林远山，青峰如墨，玉轮当空，白月如霜，正是勾魂荡漾的无限风光。

“师兄，你别怪魔王。”青杳杳随龙尊一道走着，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过规整的鹅卵石子，轻声说。

龙尊撇撇嘴，收住了嘴里正要数落魔王的话语。

青杳杳继续说：“母亲曾说过，得学会听到他人未说出口的话语。”她偏过头，昂起脸来对着龙尊微微一笑，“所以，师兄。你听出魔王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来了吗？”

龙尊愤愤然道：“听出来了！他在嘲讽、奚落、挖苦你！”

青杳杳摇摇头：“错了。师兄。那不是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停下步子，慢慢说，“我听到的是，一种可能性。”

龙尊亦是停下步子，疑惑问道：“什么可能性？”

青杳杳便耐心回答：“魔王他先前活得一定很辛苦，明明他的天赋比我们强多了，却无法简单地获得世人的认同，因此，他才会如此敌视像我这样的继承了‘血统’白白受到世人尊崇之人。所以，我想，是不是等到消除了这层‘隔阂’，我和他就有可能平等相待、坦然相对了呢？”

迎着晚风，青杳杳轻轻笑了笑：“还好，魔王他努力又聪明，他一定能凭自己得到世人的敬重的。而我.....”青杳杳顿了顿，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那轮明月，呼出一口气道，“我决定了。我要替母亲实现她的遗愿。”

龙尊垂目皱眉看她：“值得吗，师妹？”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青杳杳重新抬脚踩着鹅卵石走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我迟早得去做的事。”

她学着已逝的母亲那样说道：“身为继承‘血统’者，绝对不应该成为人们口中的‘人上人’，而是要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上人’，要让每个人都能各凭本事、各尽其能，公平公正地获得他人的敬重。”青杳杳回头对龙尊浅浅笑道，“而且啊，这个世上被命运捉弄的人有点儿太多了，我不想再多他一个。”

清冷的月光穿越了不知几许广阔的夜空，坠入这个世间，吻在她的眼梢，映在他的心上。

他就这样停在原地，呆愣愣地想，他的小师妹还这样小，要是有人来抱抱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