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枝头俏，泥中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到了四月十四，龙尊、魔王、青杳杳三人就趁着这队内调休之日相约去往了城外山林踏青。

说是相约，其实魔王是蛮不乐意的，奈何恰巧今日“罗刹密室”无人执教，而青杳杳又死皮赖脸地求了好久，龙尊也一样唠唠叨叨的实在令他心烦，无奈之下，他只能随他们一同来到这里。

“这便是星之谷最恢弘的寺院，乐安寺了！”青杳杳快步跑到山寺门前，停下脚步朗声向他们介绍道。当下，她已换上了常服，又变了个平凡女孩的妆，笑眼盈盈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山寺门口，倒是与寻常人家的女儿别无二致。

龙尊与魔王也相继来到了乐安寺正门口。

“我国笃信蓝弧教，各地修筑了大大小小不下千座寺院，数星之谷的这一处最为尊贵。我们来得巧，正好是在‘蓝弧元节’前夕来到此地。诺，你们看，现下院里的教徒都已经在为着盛典准备着了。”青杳杳在魔王身旁，带着他们边走边说，“到那时候，便可以见到上千座神像饰以金玉，在星之谷内巡游受花，宝盖精集，香烟缭绕，宏乐回响。此般盛景，就是在钢之城里也见不到。”

魔王抬眼看向四周，果然看见了不少香客教徒以及数座金身神像，观得此景，他心中卒然想起了先前在钢之城虫星路废弃荒屋内看到的那尊破败神女像，眉头不由一皱。

他们三人齐齐来到神殿内。

偌大的神殿之中，安坐着宏伟的神像，两旁的教徒垂首而立，一下一下地叩击着钟磬，清越的磬声缭绕于室，不绝于耳。

青杳杳率先跪拜在神像前，先是两手加额，昂起面颊，闭上眼睛，再以两手伏地，俯身叩首，虔心祈愿。

龙尊见状也照着青杳杳的样子安静地跪拜在她近旁的蒲团上。

魔王不欲踏入神殿，他站在门外，默然抬首，看着无言接受着顶礼膜拜的神像，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而后他再端平了视线，就看见了神像之前的供台旁有两块石碑，其中一块刻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现歆愿。”另一块上刻着——“既现歆愿，勿另图他人之物；谋以它物，贪念即起；怀以贪念，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烦恼。”

青杳杳许完了愿，和龙尊一起出了殿门。

青杳杳看到自始至终都停在神殿门外的魔王，不由疑心发问：“魔王，你不许愿吗？”

魔王扭头就走，凛然甩下一句：“没兴趣。”

青杳杳见到他这样，只觉得是他还在为自己硬拉着他到这儿来而生气，赶紧追了上去，走到他面前讪讪然笑道：“这乐安寺近旁有片花林，现在里面应该开满了桃花梨花，你闻到香味了吗？”

魔王听到“梨花”这个字眼，脚步一滞。他想起了那个雨夜过后，回到竹叶青府邸补眠时，自己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好像就有一片蓝白交杂的花海，按理说，他生在西疆，是从未见过像那样柔嫩的花的，可是，如今青杳杳口中念出了“梨花”这个字眼，他心里就觉得便该是它了。

“梨花？”魔王愣神发问。

“是啊，有梨花。”青杳杳听得他的问话，满心以为他这是感兴趣了，于是笑道，“虽然可能比灵虚宫里‘白锦无纹香烂漫’的玉树琼葩之景差了点，但此处有灼灼桃花相映，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

魔王默然听完青杳杳修辞得过于强烈的小心翼翼的“邀请”，与她对视片刻后，冷笑一声，道：“行啊，我想去看看。”

蓝弧元节前夕，教徒大多都在赶制盛典所需之物，而且现下已近晌午，所以前往林中赏花的人并不多，就像现在，这一片粉白相映的林子里，也不过是青杳杳、龙尊、魔王一行以及——

“铠甲元震！”龙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出声唤道。

铠甲元震疑惑回头，看到了龙尊一行，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转过身来，去迎接他们。

龙尊笑哈哈地拍过铠甲元震的肩：“你怎么也会来这儿！”

铠甲元震：“今日队内按例休假。钢铁龙家里另外有事要办。苗绵绵想到这来许愿赏花，赤焰于皇陪她来的，我没有别的事干，也就来了。”他答得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青杳杳和魔王听到他的回话皆是心中一喜，只是“喜”的对象不同。

“什么？绵绵姐也来了吗？！”青杳杳随即欣喜出声道。这可太好了，她正好想再好好谢谢苗绵绵呢，毕竟如今甲虫王国与蚁国每半年例行交流一次的外交文书分别由苗家与赤金家负责，也就是苗绵绵这个姐姐肯费心将她之前写给赤金流觞的信件随外交文书一道偷偷地带过去的。

铠甲元震看着青杳杳现在的模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皱眉点了点头：“她和赤焰于皇在那边拍照。”

正这么说着，就听得不远处有一道女声传来：“铠甲元震！我们得走啦！”

随后就见到苗绵绵和赤焰于皇走了过来。

魔王看到赤焰于皇，眼睛都亮了。

“咦？”苗绵绵微微皱了皱眉，疑惑地发问，“你是，杳杳？”

青杳杳笑着点了点头。

苗绵绵亦是舒展眉头笑了起来：“萧萧姐的变装技能真是越发厉害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那当然！”青杳杳骄傲地昂起头来替玉萧萧接受了苗绵绵的赞美。而后，她又把苗绵绵拉至一旁，悄声道，“绵绵姐，我的信，送出去了吗？”

苗绵绵俯下身子凑近了青杳杳耳畔，亦是压低了声音：“早就送出去了。不过我今早提前偷偷去揽件司看了，那位好像没有给你回信。”

青杳杳听此，不免心生失望。

“哎呀，杳杳你别伤心。”苗绵绵见状，赶忙安慰道，“兴许是那位没看见呢？要不然就是在路上不小心丢了？这样吧......你往后再写，我再帮你送过去，一直到他回信为止。”

青杳杳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笑着对苗绵绵点了点头，甜甜应道：“谢谢绵绵姐。”

“没什么没什么。”苗绵绵摆摆手，微微笑道。然后，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青杳杳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哦，杳杳。我们有点事要处理，得先回去了，就不能再与你多聊了。”

青杳杳表示理解：“没关系的，绵绵姐。你们先回吧。还有，真的很谢谢你。”

苗绵绵笑着摇了摇头，同青杳杳道了别，就去找铠甲元震和——同魔王眼神交流得正激烈的赤焰于皇一起回去。

出于礼貌，铠甲元震离去前对他们拜别道：“就此别过。青少赛再见。”

龙尊笑哈哈回应：“青少赛再见！”

林中便只剩下了青杳杳他们三个人。

青杳杳看着魔王，他目送赤焰于皇他们离去已经好久了，不由有些心涩。

龙尊重重地咳了一声，拉回了魔王的神思。而后大声宣告：“我有些渴了，我去买水。”说完就抬脚离去了。

青杳杳和魔王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好久。

林中有风吹过，一朵梨花拂过魔王的面颊落进泥地里。

青杳杳的目光倏尔亮了起来，笑盈盈道：“啊！魔王！你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她每日都能看到魔王的脸，对于一些微小的变化确实不太敏感，直至此刻才骤然惊觉原来他的伤已经好了。看来师兄确实有在好好实施自己当时的话，往他家香炉里日常点着的香料中偷偷掺进了一些云川玉露茶的粉末。

魔王神色复杂地看着青杳杳，一面想着这女孩看着不笨其实怕不是个傻的，一面疑心近来自己身上的各处伤势为何好得格外快。

“太好了，魔王。”青杳杳歪了歪脑袋，两眼弯弯地笑道，“你的脸这么好看，就那样伤着太可惜啦。”

魔王觉得这个女孩的确是个傻的，而且还瞎。他冷笑一声，略带奚落地说道：“是嘛？那你觉得有多好看？”

“唔……”青杳杳沉思片刻，抬头看了看漫天繁花，而后再次与魔王对视，柔柔笑道，“像梨花一样好看。”

魔王神色微愣一瞬，继而现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来。他屈膝捡起了先前落在泥地里的那朵梨花，而后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青杳杳，将那朵梨花递给她，奚笑道：“那太巧了，我觉得你也很像它。”

青杳杳抬眼看了看魔王面上显露的笑意，又低眼看了看他手中那朵沾染了泥泞的残花。迟疑片刻后，她眉眼含笑地取过了那朵安然放于他掌心的花，又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进了背翅里。

她对他说：“谢谢你。”

魔王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个女孩还挺有本事的，总能出乎意料地惹恼他。

他把她比作烂在泥里的花。是叫她生气，叫她害怕，叫她不要执迷不悟。不是要看她如此做作的姿态！

他明明，都把她比作烂在泥里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