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呈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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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荒台岂梦思》

宁城的街道大都是大块的青石板，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无名的乐器奏着宁城独有的乐章。今日的天气倒是奇怪得很，出门时金乌的光照强度大，不亚于酷暑的炎热。这时那天上乌云密布，重重叠叠压得厚实，像是被一块大黑布给遮挡了起来，他们几人快速行走在人流里。

风轻无对墨叶点了点头，墨叶闪身进了人群。所有人都在埋头赶路，并没有发现少一个人。周承德带着他们几人走后门进入内室，他们看到的便是罗原山透着布帘卷角处，向外着急地看着。

“罗大人。宫巡大人，守正到了！”周承德这个师爷，别说真的是细致得恰到好处。风轻无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心想这个人若是放在适合的地方，将会发挥大用。不过这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罗原山还未转过身，便听到周承德的声音，他听到了关键两个字，因为师爷故意加重了这两个字，这是有意提醒他。他发着抖走过来，赶忙行大礼说道：“宫巡大人，卑职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守正大人，您可算来了！”对他来说这无疑当头一棒，他要是反应措手不及，还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办才好。

“起来吧！罗大人辛苦了！”风轻无浅笑着上前扶着罗原山起身。等罗原山站起身才看清眼前的宫巡大人，也就十二三岁的少年。怎生得如此端庄，眉目清浅带着从容不迫的贵气，让人不能直视他的尊颜。

“是卑职失职了！”罗原山低头埋首，言语里满是悔恨自责。

“罗大人，现在挽救也为时不晚。”风轻无直视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守正，他们被这一眼看得心突突的。他们现在就必须得做个选择，墙头草在这一刻，任凭风吹雨打都不能动摇。

那两人把目光转向周承德，周师爷对他们轻点了点头。周承德迎着风轻无的目光道：“从现在开始，两位大人听从宫巡大人安排。”风轻无浅笑道：“即是如此，升堂吧！”

“是！”周承德应了声是，赶紧出去传了。风轻无在外层套上了官服。外袍正绿色绣着白色琼花，高高束起的玉冠插着一枝五彩的凤凰羽花。他端庄挺拔的身形往那堂前一座，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风轻无严肃拍案，站在两边的衙役手持杖棍，有节奏敲击着地面。也敲在了某些人的心上。守正坐在右上位作旁观者，风轻无端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之下，周承德和罗原山一左一右侍立。

“传原告。”风轻无拍案道。周师爷再次通传。

一群身着麻衣裹着白布的农人有序地进入，里面有少许当地商贾之人。他们看见远处高堂上端坐的大人，一时心底说不出到底悲伤还是惊喜。他们心里知道，每一次的申冤都是过场，没有一次解决了他们的问题。他们都低头埋首，不敢一直正眼瞧着高堂之上的大人。

风轻无看着这一群人，心底突然生出悲凉，他不是那种慈悲为怀的人，他曾经也杀过人。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高在天迹的人，一种是阿谀奉承的人。可是现在他看到了第三种人，求路无门，问天问地不灵之人。他们弯着腰低着头，把自己埋在泥土之中，他们害怕与官府扯上关系，可又不得不被牵连。不管是何时何地的天下，以农为本，是乃国之根基。

“你们状告何人？为之何事？如实道来，本宫巡为你们做主！”风轻无清冷的声音传遍高堂之上，让所有人都跟着寂静了下来。

底下一片鸦鹊无声，风轻无并不着急，反而是端坐于此，继续等待高堂之下的人声。

“大人啊！请您为民妇做主啊！我本是西郊城铁匠铺刘三全家的，我们抚养一个女孩儿，当家的从未嫌弃过我只为他出了一个丫头。一个月前，当家的那夜加了活，丫头陪着她爹，谁知造了孽，等我久等不见人，便从家中赶去……”那妇人泪流满面，抽嗒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当家的当场横死，可怜我那珠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堂下的人见有人开了口，便开始不再害怕，而是如实说来。风轻无认真地听着堂下的人群诉状，他的手握成拳，到底还是带了些小孩心性，但是很快他稳住了心神。因为他发现周师爷持着笔在看他，他漫不经心抬眼看了一下周承德。周承德心里冒出冷汗，这风大人太警觉了，若不是他的年龄尚小，情绪多少有点压不住，但是已经做得非常不一般了，周承德心里暗暗定了定心，他知道他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等堂下人群一一讲述完，他面前堆的叶纸也很厚一沓了。他心中有了初步的定夺，但是他必须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心安。只有最底下的人安居乐业，他们心安。官府能给他们的公平和正义，宁城就会恢复往日景象，国之根本就不会动摇。

风轻无看着那群低到尘埃里的人，连在状告的言语里都是小心翼翼，他不知平时这些人到底受了怎样的严苛待遇。他面无表情地左右看了一眼，在场的人无疑不是冷霜过境，冰冻三尺在心底，都祈求着别让这人给找上了。

“我知道了！具体实情，本宫巡自会定夺。大家且安心在家等待，十日之期，本宫巡定会给大家秉公做主。”风轻无看着散去的人群，盯着人群背影消失的地方。他斟酌着，加上前几年失踪的少女合计也有二三十人了，这么大的数目居然发生在这个小小的宁城，这个离上都城不到半月的路程。发生了这么醒目可怕的事，居然能隐藏得完好无缺，要不是他们为了追寻雪幽落的踪迹，偶然发现。这件藏在黑暗里的影子永远不会被发现，到底有多可怕。那么远在天边的城池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他不敢想象。

风轻无一记冷眼扫过那早已跪地请罪的三人，眼里带着杀气，那是王者气息。罗原山头埋地低低的，梁静然身体也发着抖，只有周承德安静地跪在那里。他心里明白，宫巡大人一定会问责他们，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需要查明真相，揪出幕后真凶。但是他们死罪，暂时可免，活罪难逃。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你们呢！”风轻无这句话很轻，轻到如同死神降临，可它偏又震了几方心田。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荣景。其实背后就是一个屎坑，站在旁边不拉屎都惹得一身屎臭味，你们有何颜面吃着公家粮，还要占着死坑不拉屎的，你们对得起养你们的城中几千农人？啊！”风轻无大发雷霆，指着他们大骂，吓着地上的三人打了一个冷颤。

“风大人，您又何尝知道，我们良心日日受谴责，可我们也没办法……”罗原山辩解道。

“怎么，你还有理了？”风轻无气的大声吼道，又接着说：“梁静然，那个上都城廉洁清正的督使去哪里了，难道被冤枉一次就破罐子破摔，以为远在天边无人管了，便自甘堕落了，嗯？”这时的风轻无犹如官场老道一般，训人问责头头是道，让几个大人无言反驳，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大于雄辩，唯有真理。

“宫巡大人，您被养在温室，而我们是行走在刀尖啊，亲人和他们之间总得选一个，您会选哪一样，不是我们不作为，而是我们不能作为。我其中的一个妻儿就是这样没的，与其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我便狠心……”罗原山似乎放弃挣扎了，他摊牌了，他觉得他太累了，他过得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罗大人，您何必如此。依小人言，宫巡大人的意思不是要追寻两位大人的过错，而是希望两位大人现在该做的事。”周承德到底是师爷，看格局就是不一样，风轻无看了他几眼，他也腆着胆子与之对望。冲风轻无拱了拱手。

“师爷，可有什么谋略，这失踪少女一案，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一般发生在什么时段？”风轻无转向周承德，并没有叫他们立即起身，教训多少还是要先给点的。

“风大人，我们最开始也查访了，有了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正当我们快查出真相时。发生了另一件事，罗大人的三岁孩子莫名被杀害，这是警示，我本还想再查，可是怕万一被报复，我倒是孑然一身，可是梁大人和罗大人不一样，他们有家室，有妻儿，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后来便拖成这样了……”罗原山听到这里，肩膀抖动了起来，这是他不愿提起的痛，现在却被血淋淋的提出来，到底有多残忍。

“那你们查到了哪里？”风轻无那眸子如暗夜的火簇，炽烈燃烧着。

“清香楼！”梁静然直起身，一个字一个字从他那不是特别整齐的牙齿里漏出来。

风轻无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拂过杯面，落在杯身拿起来，右手拿着盖子轻撇茶沫，看似抿了一小口，但杯里的水位并没有减少。清香楼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什么地方，曾经跟随父亲的四影去那种地方走了一遭。那地方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倒还真是个好地方，但是那里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进随出的地方，玩乐享受也可能是地狱。嗜血骨肉的地方，可怕的程度都埋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风轻无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人，今日也差不多了，金乌已坠落，昏星悄然而至。

“起来吧！接下来你们各守其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风轻无轻描淡写地言道。越是这样，地上那几人越是惶恐。他们起身摇摇晃晃，风轻无各看了他们一眼道：“这身体可得好好保重，宁城的安危岂能如你们这般弱不禁风，好了，早点去休息！我还有事！”风轻无说完不等他们有反应，便快速离开了。余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守正大人，该如何是好？”罗原山急得转圈圈。

“你急什么？看你那坏事的样子，你身旁师爷有你着急吗？”梁静然嗔怒了一番。

“守正大人，我觉得我们大可搏上一搏，这孩子已经把我们赶上这条船了，下船是来不及了，但是要稳稳当当，就得看我们自己了。”

梁静然同意周师爷的说辞。毕竟他们现在已没了选择，而这孩子目的就在于此，他要把所有人心拉住，专抵抗那一股势力或者多方。如若民心所向，不成功都难，所以他们只能搏一搏，具体怎么搏，那就得看他们的态度了。

当下他们各自散去，回去安顿好后事，准备让这条船平稳闯过波涛汹涌的骇浪。

风轻无来到正门处，两旁守门的衙役面无表情。顺着角檐滴下的雨水，在水洼处泛起一圈圈涟漪。

墨叶手持华盖立在他身旁，那是用一种青鸟的羽毛缝制而成。传说青鸟硕大无比，羽毛制华盖，腿骨制撑杆。华盖整体半圆，中心部位高于外侧，利用青鸟腿骨制作而成的撑杆雕刻着祥云与彩凤，内层用上等的布料锦绣着精致的花纹，可谓是一件华丽的物件。

风轻无看着雨里的巷道，蔓延至黑暗里深不见底，他移步踏入雨夜，墨叶随在他身旁撑着华盖，大颗雨滴顺着华盖外侧的青羽滴落，落在他们的脚下，淅沥的雨声掩盖了踏水声。风轻无停下脚步，伸手接了青羽滴落的雨滴，那带着秋意的寒凉浸入手心，他看了看自己苍白纤长的手指呢喃道：“雨来了……”那两道身影借着窗户透出来的烛火消失在巷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