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舟船明日是长安

至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只知道景阳宫卧房的蜡烛熄了又灭，灭了又熄，来回折腾了一整个了晚上。

九月初九，天气难得晴朗，秋日的蓝天远远望去便觉得辽阔，乾隆携着太后与一众朝臣亲送将士出征于正阳门外，又是感慨又是愧疚的看着在阳光下站的挺拔的永琪。

他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对未来要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

乾隆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撑起笑意说了一骨碌勉励将士建功立业的话，永琪携众将士领旨谢恩，又抬头望着刺眼的阳光亮的眼睛生疼，适逢一阵风吹过，他刚刚酸疼的眼睛恰好挤出两滴泪，漾在眼角湿意满满，他又低头道“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只盼阿玛多注意身体。”

乾隆被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心里的愧疚感更盛，难得软了口气轻拍着他的肩膀，连道了好几声好，正要说话，便见一行秋雁成一字形从天空飞过，一声声响亮的啼鸣与呜咽的号角声混杂在一起，平添了几分悲壮。

永琪抬眸注视着这一行秋雁渐渐远去，似是有意又似无心道“雁过留声，引吭高歌。西林格格这雁歌道名字真好听”

乾隆大松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个儿子不可能走之前一句小燕子都不提。本是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的心完全又放进了肚子里，想了想小燕子的那个‘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的请求，更觉得自己棒打鸳鸯这做法有点过分，于是愧疚道“朕知道你的心意”

永琪震惊的望向乾隆，整个人激动的声音都高了几度“皇阿玛要给我和西林格格指婚？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话音才落，身后的将士一呼百应，“恭祝五阿哥西林格格大喜”

声音随着号角声一起回荡在这座宫城里，乾隆皱了皱眉，想说自己哪里说过这样的话却又不能当着将士的面否认，只好硬着头皮吩咐身边的人拟旨，然而秉笔太监才一落笔，永琪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了过来，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笑眯眯的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头，跪谢圣恩。

乾隆总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又说不上来，便看见永琪翻身上了马，笑嘻嘻的拱手道“儿臣拜别皇阿玛”

礼炮声震天响，余音袅袅间那一团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宫门尽头，老佛爷被晴儿掺着往前走了两步，感慨了一句，这孩子将来也许会恨哀家吧。

疾风呼号着挂过，马蹄声隐没在扬起的团团尘土中，小燕子立在漱芳斋门口听完了最后一声号角的呜鸣，才转身进了屋里。

这里不比正阳门要安静多少。

皇后与令妃忙前忙后的替她收拾着，从平安果折腾到吉祥锁，转身一看她一身嫁衣立在门口，忙唤道“小燕子，大喜的日子你站在门口吹什么风，再受了寒！”

话音才落小燕子果然打了个喷嚏，又咳嗽了两声晃晃悠悠的坐了回来，揉了揉苍白的眉眼，苦笑道“秋天说冷就冷，倒还真有点快要顶不住。”

一向活泼明媚的小燕子很少如此安静，脸色苍白的连胭脂都盖不住，画新娘妆的嬷嬷急的来回转着，最后却白不白，红不红的在烛火下映得愈发的吓人，就连皇后都忍不住道“要不回了皇上，说等小燕子养养身体再嫁？”

谁知道小燕子却摇摇头，听着外边的鼓乐声声哑着嗓子道“娘娘，这是有关于两地和平的事，怎能如此的儿戏。”又看一眼镜子里和鬼一样的自己苦笑道“不如这么回皇阿玛，我跟着回西藏，到那再举行大婚也不迟。这样一来，路上养病，也不算误了好日子，乱了时辰。”

皇后点点头，让人去报了乾隆，谁知西藏王早就对在大清办婚礼不满，连忙点了头表示同意。乾隆也深感小燕子的懂事，和太后一起去了漱芳斋想着送她最后一程。

然而才踏着通传声进了漱芳斋，就看见她蹭的扭过身去，用帕子捂着脸扭着身子道“皇阿玛别看，小燕子怕吓到皇阿玛”

乾隆又急又气的拉开小燕子的手，谁知她却哭的泪流满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留下把嬷嬷上的胭脂染了不少红色，看起来更有几分吓人，乾隆啪一下的松开了手，又看见有人蹭的从小燕子卧房里跑了出来，

大喝道“什么人！”

侍卫们一拥而上，那人哆哆嗦嗦的被押到了乾隆面前，手里也拿着一个布娃娃，同样是永琪的笔迹，写着还珠格格的生辰八字，以及那些诅咒的话。

乾隆低头看一眼布娃娃，抬头看一眼小燕子，整个人往后晃着退了一步，皇后适时往前走了一步，扶住皇上道“呀，这布娃娃的布料，好像是高丽国的？”又好像不相信一样转身向嘉妃，“妹妹，你是高丽的姑娘，快来看看，是你们那的吗？”

嘉妃扑通的跪在地上，小燕子得意的与晴儿眨了眨眼，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挤出了两滴泪，听着外边愈来愈响的鼓乐声，跪下哽咽道“女儿向皇阿玛拜别。唯愿皇阿玛千秋万寿，福泽绵长。”又低头道“布娃娃什么的，小燕子不介意。但求皇阿玛还永琪一个清白。”

话说到这，她自觉已经够了，从明月手里拿过红盖头自己盖上，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花轿，吹吹打打的开始往宫外走。

花轿出了宫门，先歇在了京郊的客栈。明月扶着盖着盖头的小燕子进了房，才关上门就看见她蹭的掀开帕子，笑的前仰后合的躺在榻子上，看着明月忙前忙后的倒水，一张吓人的脸蹭的冒在她眼前，做着鬼脸道“怎么样明月，我今天这妆容不错吧？”

明月被吓得帕子直接掉在了盆里，一脸无奈的拾起来给她擦脸，“格格还说呢，我都差点被您吓到了。”

小燕子得意洋洋的接过帕子擦着脸，一双腿晃呀晃的好不欢快，“别的不说，装病我可是从小干到大，连我阿玛都奈何不了我。”又呜了一声道“不过你别说，皇后还真是上道，晴儿就去她宫里提醒过一次，她就能直接把刀尖对上嘉妃”又连连可惜道“就是这么精彩的宫斗现场，我看不到了。不然还能和永琪讲一讲。”

明月却被她这一席话说的云里雾里，自家格格昨晚鬼鬼祟祟的回来，白色的斗篷把自己包成了一个团在床上滚来滚去笑个不停，明月才推门进去正看到她脱下斗篷，一句话也没说就砰的关上了门，靠在门上猛喘着气，哆哆嗦嗦道“格，格格，需要奴婢抬热水吗？”

话才说完就直接咬到了舌头，整张脸红的不行，却看见门突然从内被打开，小燕子一身粉色中衣，好笑着靠着柱子抱着胳膊看着她红透的脸笑道“我需要什么热水，倒是你，快去用凉水冲冲凉吧！”

明月被她闹的更加脸红，看着她笑眯眯的关住了门自己又去榻子上滚圈去了。

想到这，她好奇的看着坐在桌前大快朵颐的小燕子，更觉得疑惑，还没开口就看见她笑眯眯的递了一个鸡腿过来，“明月，你知道比起装病来我更擅长干什么吗？”

“什么？”

“装神弄鬼！”

第二天，明月就知道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说还珠格格思乡过度，一病不起。送嫁的车马慢慢悠悠的走了好几日才进了河北境内，西藏王心急的遣了人去看，才跪到榻边喊了声格格，就被小燕子嗷一嗓子吓的趴到了地上。

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便感觉背后生凉，一阵妖风急促的吹过，窗子砰的响了一下，蜡烛应声而灭，只余一缕昏黄的月光映着红色的纱帐，影影绰绰间一道影子直挺挺的坐了起来，那人尖叫着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一双如绢纸一般惨白的手死死的拉住，冰凉的仿佛不带一点温度，嘴里还叽里呱啦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疯了般吼叫着扭打着，哭嚎着终于挣脱开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一边跑还一边喊，有鬼，有鬼！

屋里奇奇怪怪的声音终于落下，又响起一阵笑声，小燕子一边捶床一边笑，明月从门外跑进来捧着杯茶点燃了蜡烛，笑眯眯道“原来格格真的会装神弄鬼”

小燕子笑着挑了挑眉，又摸了摸自己的手叹气道“就是那个人下手真狠啊，差点把我掐的都想喊人了！”

有鬼的传言迅速在送嫁的队伍里传了出来，有人问明月到底怎么回事，她就故作神秘道“咱也不知道，不过那日格格出嫁时，连皇上都吓了一跳！”

“我记得我记得！据说还搜出了一个布娃娃！”

“诶，你们知不知道，还珠格格为什么被嫁到了西藏，那就是当初在漱芳斋大搞巫蛊，被皇上吓得送出去了！”

“我早就知道这格格不一般，听说啊她一个姑娘，突然就出现在木兰围场。谁都没发现！”

“这婚礼都没举行就往西藏送，听说是因为那天晚上格格突然成了女鬼”

“我听说紫薇格格病的那么重，还珠格格一点事都没有。你说会不会她其实已经死了，冤死成了女鬼来报复！”

……

明月绘声绘色的和小燕子讲这几日的传闻时，她正笑着举着永琪寄来的信，瞧见她进来兴奋的晃着纸笺“明月！晴儿来信说，嘉妃被禁足降了位分！”

得，这下还珠格格闹鬼的传言更真了，不然皇上怎么能舍得禁了宠妃的足呢！

也因此，没人敢在夜晚近喜娘的花轿。

然而白天的还珠格格又正常的不行，只除了她病的一日比一日重，在河北境内停了大半个月，等好不容易到了山西境内，走走停停了已经一个月，还是没走出这块地。

关键也催不得。

还珠格格千金玉体，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一会清醒一会迷糊的，在客栈一躺就是好几天；难得清醒的时候又要祈福，见到庙就要进，十足的虔诚着跟着师父念着经书，从保佑大清万世太平到祈愿皇上太后身体康健，明月立在她身后跟着她站起又跪下，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大多数时间，嘴里念叨的都是求神明保佑五阿哥平安归来。

她从来不求旗开得胜，也不求荣华富贵，只固执又虔诚的一遍遍双手合十的祈求着他平安，一夜夜点着蜡烛，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的抄着经书。

每一页纸都写满了对五阿哥的祝福，祝他刀剑不入，祝他吃好喝好，祝他日日开心，祝他早日归来。

西藏王停了几次实在是忍不住的让扎图才去问了一句，还珠格格就苍白着脸色说一句话要歇三次的哑着嗓子道“王爷，我远嫁西藏此生恐再也回不去，心里想阿玛想得不得了，难道王爷连这也要剥夺吗？”

爱美人如命的扎图小王爷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恨不得和她跪在一处也求得乾隆千秋万寿。

西藏王无奈的摇摇头，在小燕子又一次跪在一个破的连轮廓都看不出的庙宇里开始装模作样的祈福时，终于忍不住气愤道“还珠格格！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首拉回去埋葬在西藏的地盘！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谁知小燕子却笑眯眯的抬头，站起来昂首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为皇阿玛祈福，西藏王如此阻拦，难不成是抱着什么大不敬之心？”

“你！”

小燕子似笑非笑的看见他气的肩一耸一耸的，甩了甩宽大的袖子，骑上马走远了。

于是，送嫁的队伍一减再减，西藏王带着一大队人马跟着女儿先快马加鞭回了西藏，只剩下扎图慢悠悠的跟着还珠格格一路走一路停一路跪的在这山西蹉跎着时间。

进了腊月，天气冷了许多，车马走的更慢，小燕子乐呵呵的坐在轿子上拥着火炉看着外边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突然想起在木兰围场的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她穿着永琪猎来的貂皮袄坐在门口拥着火炉看他在雪中奔来，马蹄声哒哒的伴着簇簇雪花，看见影子的她笑眯眯的跳起来挥着手，就看见他轻挑着眉从马上翻下，顺手折下一枝挂了雪花的红梅，一手圈住她一手插到她鬓间。红白黑三色交织在一起，火苗燎燎的映着她灿然的笑容，只觉得明媚的仿佛周遭万物都染了春色与画意。

她歪着头看着立在那里不说话的永琪，眉眼盈盈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他笑着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冬天的燕子。没想到比春天更让人心动。”

小燕子唰的红了脸，踩了他一脚躲到屋里就关了门，没一会又被窗外的香气给吸引去了目光，没出息的看着他举着烤羊腿大笑着喊道“小燕子，出来吃烤全羊啦！”

于是她又拉开了门，飞奔着被他抱了个满怀。

回忆总是像潮水般瞬时涌入却又奈何不得，小燕子难得安静的路上一言不发，没像往常一样走两步便喊累，四五步又要放风，七八步要去拜佛，九十步干脆直接撩开帘子问“是不是该吃饭了？”以至于明月看到路过的寺庙思考了好几秒要不要提醒一下格格，下来歇一歇或者看看风景。

就连一直走在前边的扎图都忍不住连连回头，震惊怎么走了这么远这位格格还老老实实，犹豫下喊了声停，小燕子被墩了一下回过神来，掀开帘子正瞧见远处的繁星璀璨。

像极了小时候一抬眼便是满天星星眨眼睛的长安。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转身笑道“是不是快到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