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朝云聚散真无那

乾隆回了宫，在慈宁宫里坐了许久，茶杯拿起又放，放下又拿，终于长叹一口气道“皇额娘，有件事儿子还得请您帮忙。”

让小燕子心甘情愿的嫁到西藏去吧，悄无声息的把小燕子嫁到西藏去吧，女儿虽好，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永琪，这辈子真就栽在这么一个姑娘身上。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这辈子好像对不起太多女人了，露水情缘的夏雨荷，早逝无宠的愉妃，不争不抢的紫薇，甚至是他自认为最爱的孝贤皇后，现在又要加一个小燕子，那个笑起来满眼是星星，总是跳上跳下的活泼姑娘，那个会瞪大眼睛嘟着嘴喊着‘阿玛’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求宠的娇儿，那个他曾经真的真的想好好的捧在手心宠着她无法无天的女儿……

小燕子幽幽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有了些许亮光，睁开眼摸着已经鼓起了一个包的后脑勺，难受的转了转脖子，才发现被扔在角落里的紫薇。匆忙爬过去才发现，她全身滚烫，衣服已经被汗打湿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她才一碰便引来了她的颤栗连连。

小燕子急的快要哭出来，刚想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两只手已经肿的像两根胡萝卜一般，血迹已经凝固在表面，让人瞧着更加不忍，她焦急的呼喊着她的名字，用帕子一遍遍擦着她满头的汗，却只能引来她更多的迷话。

俯身贴在她耳畔，虚弱的声音好像在喊水。

她急切的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一丁点儿水的痕迹，于是跳起来把门敲得叮当响，却发现没一个人理睬，整个人急的来回转着圈，又听见她开始喊冷，于是把自己剥的只剩下件中衣，给紫薇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起来。

自己打了个寒颤，又一遍遍的敲起了墙。先前只是喊，没两下成了吼，最后直接是咒骂，才听见紫薇又是一声虚弱的呼喊，“小燕子，别，别费力气了，我不值得。”

小燕子惊喜的回头看着她似乎状态好了些，又哭又笑道“说什么不值得，都怪我，把你害得当不了格格，如今还要受这么大的罪。什么刑罚冲我来嘛，我身子骨好歹比你能折腾些啊”

紫薇摇摇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小燕子，你无论如何要救五阿哥，他们说，说，五阿哥诅咒皇帝，通敌卖国，意图谋反，都是死罪。”

小燕子一下子愣在原地，大脑似是在努力消化着这几项罪名的意思，又和永琪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呢！

“小燕子，对不起。我，我该死，实在是顶不住了签了字画了押，我，我”

话还没说完她便两眼一翻的垂了手晕了过去，小燕子来不及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不是自己猜的那个意思，只能又拼命的呼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砸着监牢的门，用那方已经湿透的帕子继续替她擦着汗。

“还珠格格真是姐妹情深啊”

小燕子彷佛遇见救星般激动的抬起头，却发现是平日里与她没多少交集的嘉妃，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隔着铁杆恳求道“嘉妃娘娘，您有水吗？您救救紫薇吧，她，她真的快要死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哭，头发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成一缕缕的贴在脸颊上，一身乳白色中衣因着刚刚的挣扎而褶皱不堪，嘉妃哂笑一声让狱卒开了门，俯下身去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紫薇，笑眯眯道“瞧着倒是比五阿哥的情况还好上几分呢。”

话音才落便觉得手臂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小燕子死死的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盯着她死死的问“你说什么？永琪怎么了？他是皇子你们也敢奈何他？”

“有何不敢，紫薇是格格，你见本宫手软了吗？”

小燕子腿一软的坐在地上，抬眼恨恨的望着她，“都是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布娃娃，什么罪名都是你！我说四福晋怎么奇奇怪怪跑到我漱芳斋去充什么大尾巴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东西是从你的卧房里被发现的，上边的字迹是五阿哥的，你说破了大天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又故意停顿了下看了眼紫薇，阴测测的笑道“但是死几个人，就不一定了。”

小燕子面色一冷，擦了擦眼泪直直的站了起来，昂首道“所以你逼着紫薇认了永琪的罪？但我不一样，西林女儿一身傲骨，你就算是把我杀了，我都不会去助纣为虐。皇阿玛也不会相信永琪做了这些事！嘉妃娘娘，人在做，天在看，终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嘉妃听闻这话好像没什么反应，歪头扶了扶步摇，却看见小燕子突然双眸亮了起来，扑通一下跪下，“老佛爷吉祥，求老佛爷救救永琪和紫薇”

她慌忙的转身过去，果然是老佛爷踏着步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冲她挤眉弄眼的金简，然而却并不见晴儿。她暗暗的松了口气，也福身行礼，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倒是小燕子挪着步子扑在老佛爷面前，满脸是泪道“我知道老佛爷不喜欢我，可永琪和紫薇是您的亲孙子啊，求您救救他们吧。紫薇晕死过去，永琪还生死不知，求老佛爷救救他们，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做的啊”

老佛爷锋利的目光瞟向嘉妃，多年的宫斗经验让她对于嘉妃刚刚做过什么再清楚不过了，但却也清楚的知道，嘉妃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

于是冷笑着看着小燕子，“不是你们？有证据吗？哀家虽然疼永琪，可是事到如今桩桩件件指向你们，哀家又能如何！小燕子啊，永琪是哀家最疼的孙子，哀家的心疼不比你少！”又挤出了两滴眼泪叹气道“这种事情皇帝太在乎了，哪怕是杀一儆百都有的，你瞧瞧他把永琪关进了什么地方？宗人府！上一个进宗人府的皇子，可是皇上的三哥，再上一个那是皇帝的八叔，再”

“够了！”

嘉妃得意的看着小燕子发疯般的吼了一声，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抽掉了心气般低下了头，“那我认罪，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自己做的布娃娃，是我自己模仿永琪写的那些字，是我因为怨恨皇阿玛把西林家治罪，是我是我都是我！”

她吼着说完了这些话，好像使尽了全身力气般瘫倒在地上，红着眼瞪向老佛爷“老佛爷满意了吗？可以把这些话告诉皇阿玛，让他赶紧放永琪和紫薇出去吗？”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哀家难不成是故意为难你吗？”又软了口气让身边的嬷嬷把她拉起来，亲昵的拍了拍她身上的土，“本来这罪名是大的不得了，可你这孩子有福气，西藏小王爷喜欢你，要娶你做王妃呢！”

小燕子蹭的站起身，颤抖着身子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你！成何体统！哀家这是看重你，在为你着想”

“呵，为我着想？士可杀不可辱，我愿意认罪只求一死，也不会背叛永琪去嫁给别的男人，老佛爷趁早死了这条心。”

老佛爷闻言一愣，甚至有点感动于这姑娘的情意，嘉妃此时已经明白了老佛爷的意思，便想着邀功在老佛爷面前讨个好，于是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小燕子啊，你到底还是不清楚这谋逆的罪名有多大。你一个人的命不值钱，得加上你阿玛额娘哥哥还有现在待罪狱中的西林家一大家子呢。哦对了，你祖父鄂尔泰，那可不只是牌位被撤出贤能祠的屈辱了！”

这样的冲击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大，小燕子绝望的望着老佛爷和得意笑着的嘉妃，又看一眼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紫薇，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老佛爷的意思是，除了我嫁给那个西藏王爷，旁得什么办法都没有？我究竟为什么惹得老佛爷不喜欢，连做您的孙媳妇的资格都没有？家世？容貌？才学？还是什么？”

老佛爷摇摇头，“都不是，小燕子你想一想，永琪走到今天，每一次的险象环生，都是因为谁？婚后的惊涛骇浪，你要一步步把他推的更深吗？你非要看着他为了你踏入万劫不复吗？”

小燕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迷茫的想着她这句话里的深意，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像从尔泰和尔康字里行间的打趣来看，永琪曾经的生活并不是如此，那次在四阿哥府上相见，他也是见招拆招便破了四阿哥的计，过往的明枪暗箭他都一步步稳稳的躲过，在皇阿玛面前得了这么好的名声。现如今身陷囹圄，却都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错信了四福晋，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发现，更是因为自己永琪才会不敢贸然行动竟然也要背了这泼脏水的罪名。

她颓然的垂下了头，道了声好。

老佛爷似乎没想到她不哭不闹会如此简单的同意，正奇怪时却又听见她道“可是我有条件”

“你说，哀家尽可能满足你。”又似乎能料到她要说什么，笑着道“你放心，你会以皇帝亲女还珠格格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嫁妆上由皇后亲自置办”

她却摇摇头，“老佛爷太过小瞧我了，十里红妆若是我嫁给永琪必然让我高兴，可嫁给旁人，再好的凤冠霞帔、绫罗绸缎都一点用没有。

我要的不多，第一，追封永琪额娘愉妃娘娘为贵妃，居嘉妃娘娘之上”

嘉妃闻言一愣，老佛爷却突然动容的点点头，暗道这姑娘果真不愧是世家出身，这些细小的细节都能思虑到。

“第二，册封紫薇为和硕公主，指婚福尔康”

老佛爷才扬起的嘴角又僵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又听见她道“第三，维持西林格格的婚约，一年后宣布她病逝以五福晋的身份下葬，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第四，求您别告诉永琪实话，最好让他出去看看，不要让他看着我出嫁。也别告诉晴儿，他们关系好。老佛爷，求您了！”

她说最后两个要求时语气极尽哀婉，完全没了之前的强硬与不容拒绝，大大的眼睛红肿着蓄满了泪水望着老佛爷，双膝一弯深深的磕了三个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老佛爷，求您了”

饶是她心狠，此刻也有些动容，更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小姑娘有点太过过分，别过脸甩了甩帕子，“哀家都答应你，快起来吧。”

话音才落嘉妃便笑眯眯的要扶她起来，“还珠格格快别跪着了，西藏小王爷见着了，得多心疼呢”

小燕子恨恨的瞪她一眼，甩开她的手帮着嬷嬷来把紫薇抬了出去。

牢房里重归寂静，她整了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的中衣，低头才发现永琪送她的那枚圆玉扣，已经不在颈间了……

恍惚间响起那时的情景，阳光倾洒下来在他身边绕成一道光圈，他温和的笑着低着头替她戴上，两枚玉扣合的天衣无缝，他朗声笑起来好像小孩子般高兴的晃着她的手，“小燕子，你看，我们天生一对。”

那时候她正好抬眸看向他，一双眸子弯弯的溢满了笑意，嘴角快要扬到天边，掌心传来的温暖不断，她被人拥着搂在怀里，憧憬着将要到来的婚期。

那时候永琪还说，以后要生一个女儿，名字就叫锦书。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却原来兜兜转转，天涯两边，她大概连只言片语也再收不到。只能守着那一轮月亮，看阴晴圆缺，想过往那些年的绵绵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