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诶，她不累吗，怎么一直僵着脸笑”

“这个什么阿哥的架子也摆的太大了吧，连杯茶都不会自己喝嘛”

“哈哈哈哈，百灵，你快看他这个表情，好好笑诶”

百灵无奈的看着在树上躲着的自家格格小燕子，一身红色的旗装掩映在御花园夏日的绿树成荫中，此刻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那边赏花宴上的热闹，还不忘和她实时吐槽，又是担心她被发现，又是怕她掉下来，又不敢大声说，只好左右瞧着以防有人她们。

正要出声提醒自家格格小点声，却突然发现她噤了声，树叶沙沙的晃了两下，百灵才放下的心又一紧，这个小祖宗怎么还把树叶扒开了，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不过好在，御花园现在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热闹得很。

这场赏花宴由皇后牵头，说是六月百花盛开美不胜收，实际上是掌眼各家适龄的格格以待婚配。未婚的格格由母亲带着一个个的绕在皇后及高位嫔妃旁边一句句吉祥话的道个不停，要不就是互相打量着无声较量着。花香混着脂粉的香气，在闷热的天气的更显浓郁，永琪才走近，就没忍住被熏的皱了皱眉。

嘉妃眼尖，细长的护甲悠悠抬起，已经笑道“五阿哥来啦？你这些弟弟们可都是等你好久了。”说完又抿嘴一笑，“也是，景阳宫偏僻离得远，慢点也正常”

永琪面上不显，依旧不卑不亢的行礼，倒是皇后笑眯眯的来了句“永琪最得皇上喜欢，读书也最好。想必是读书误了时辰吧”

此言一出，嘉妃的脸色骤变，讪讪笑了声，侧身过去和自家的侄女说话，永琪耸了耸肩，环顾了下周围正看向他的莺莺燕燕。

今天的场合他太清楚是要干什么了，从他过了16岁生日，太后和皇后就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着年龄到了该成家立业，不是今天召了自家的亲戚侄女进宫说要一起用膳，就是明天送来一沓子秀女的名册要他看。没想到今天直接搞了个赏花宴，一下子召来了好几位阿哥。

他轻叹一口气，只能见招拆招。

第一招，保持沉默，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招他已经练的炉火纯青，此刻他熟练的走向树叶荫蔽下的角落，努力将自己缩在一团影子里，端起一杯茶默默的饮着。

茶香氤氲，夏日的微风一吹，散了不少刚刚的闷热，他懒得听那边一句句的溢美之词，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坠，却猝不及防被点了名，啊了一声茫然的抬头，侧身瞧了一眼小桂子。

小桂子两手背在身后七七八八的做着动作，小声说着‘美人’，眼神不住的往东边瞧，他眨眨眼胸有成竹的迅速起了身，落落大方的拱手道“‘唯有牡丹真国色’皇额娘母仪天下，自然是最配的上的”

小桂子懊恼的捂住了脸，皇后尴尬的笑了下，对一旁的夫人笑道“瞧瞧咱们五阿哥，就是会说话”。拉着身旁的格格的手未松，笑眯眯的招呼他过来。

他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第一招失败。

不过男人怎么能被轻易打败，他敛了敛情绪，挂上张笑脸向皇后那一群人走去，双手在身后却是做了几个动作，转身时瞧了小桂子一眼，但见他心领神会，松了一口气。

很好，下一步就是等尔泰来解救他。

谁知道刚刚受挫的嘉妃突然来了兴致，眼神一瞥道“五阿哥旁的奴才真是护主护的紧，怎么皇后娘娘召五阿哥往前走几步路，都要人跟着吗？难不成怕我们几个女人家伤了他不成？”

小桂子被他说得一愣，忙跪下告罪，瑟瑟发抖的在原地不敢说话。永琪沉了沉脸色，第二招稀碎。

《曹刿论战》中有言“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这第一招第二招还没出就失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无奈的挪动步子，乖巧的站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身旁的那位格格笑眯眯道“这是左都御史索绰罗观保的女儿，比你小一岁。从小呀，也是最喜欢读那些诗呀文呀的，那一手字写的好的不得了。”

皇后话音才落，她已经笑眯眯的拿过一张纸，福了福身道“见过五阿哥，早便听说五阿哥学富五车，不知道清瑶有没有这个福分看一看呢？”

永琪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瞧了眼她递过来的纸，纸上青山碧水，一叶扁舟在远方若有若现，蓝与绿交织在一起，算得上是一幅不错的山水图。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做出如此老气横秋之作，想来这人也太无趣呆板了些。

他推开了要递过来的笔，拱手道“格格这画，山也不错水也不错，只是少了几分乐趣。不如，我给你添点人气”说完正瞧见御花园花坛上卧着的那只猫瞬间计上心来，手在墨汁里轻点，随手画了几下，便是一只算得上可爱或者说滑稽的猫跃然纸上。眼瞧着清瑶格格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又心疼画又不敢说什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差点因恶作剧的成功而忍不住笑出声，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轻灵的笑声。

练武之人耳力极好，他敏锐的捕捉到这很快沉默的笑声来源，抬眸望去，正撞上她惊惶失措的眼神。

那双眸子实在是太过好看，大大的眼睛亮盈盈的闪着光，未来得及掩饰的笑意衬得更加顾盼生辉，还夹杂着几分突然被发现的惊慌与惊讶。他一时间根本移不开眼，只觉得心砰砰的跳着。

“谁在那边？”

清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捕捉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在树上一晃而逝，永琪心神一晃，转身急匆匆的行了礼直接飞了过去。跟着那抹影子跳过假山又跃过花丛，转眼间也消失不见。徒留众人一脸讶异的立在原地面面相觑。

等到小桂子紧赶慢赶的追上永琪的时候，他正站在亭子下嘴角噙着笑意，手摩挲着一块红布，望着远方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神，被他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瞧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嗔怪道“刚刚叫你去找尔泰，你怎么不跑这么快？”

“奴才，奴才那不是怕嘉妃娘娘吗？她那眉一横眼一瞪，连皇后娘娘都要让三分，奴才怎么敢”

他被小桂子这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惹得想笑，缓了口气道“那你刚刚追过来，就不怕嘉妃娘娘了？”

“那不一样，奴才就是要保护主子的，您有危险，当然得赶紧去”说完又瞧着他手里紧握的这块红布道“可是主子您不追了？那万一是个刺客什么的？”

他呵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把这块红布叠好，放在了衣服内里，还不放心的拍了两下才道“怎么会是刺客呢，这是皇宫大内。那不过是个淘气的姑娘罢了。”

也是个眼睛极为好看的姑娘，美得摄人心魂，美得让人沉沦。可也是个慌张的姑娘，以为她胆子大的能爬上树看热闹，可偏偏又慌张的连衣服都能扯坏落荒而逃。总之，应该是个极为有趣的姑娘。

想到这，他眼里的笑意更深，弹了弹身上的土，大步向前走去，“那姑娘是什么来历不重要。我总算是脱了身，小桂子你现在去备马，我去学士府找尔泰出门喝酒去”

这边永琪因为摆脱了这场“赏花宴”高兴的不行，小燕子那边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从树上跳下来拉着知更就跑，好半天才敢停下来，靠在树上气喘吁吁的喘着粗气。旗头歪歪扭扭的散出几缕头发，两颊红扑扑的拥着密密麻麻的薄汗。

百灵已经累的快要站不住，双手撑着大腿大口呼吸着，想开口却又觉得嘴里一阵甜腥，只能干张着嘴又气又急。小燕子又是心疼又想笑，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搀起百灵“平日里让你多锻炼，你日日念叨着这哪里是小姑娘该干的事，今天才知道厉害吧”

她没好气的瞥她一眼“格格身体好，怎么脸也红成这个样子？一边跑还一边要回头看，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谁不是？”

她双手叉着腰本能的想反驳，可又不知如何解释，是说她分明不是因为跑的气喘吁吁脸红的不行，而是因为四目相对间那双澄澈温和的眸子？奔跑间一次次回眸也不是因为怕他追上，而是因为鬼使神差的想再看他一眼？夏日闷热的暑气似乎又占了上风，她懊恼的扶了扶旗头，用手扇着风自言自语道，天太热了而已。

“呀，格格，你这衣服怎么还破了一块？天爷呀，老爷知道了一定又得罚你抄书”百灵大概是缓过来了，此刻正拉着小燕子上下左右的焦急的看着，看到裙摆那一处破裂，已经叫出了声。倒是小燕子不以为然，大剌剌的摆了摆手，亲昵的搂过她“诶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会偷偷溜回去，不就没人知道吗”

百灵无奈的瞧着她，对自家的格格也没一点办法。旁的格格收到赏花宴的请柬都是精心准备立在母亲身旁极力表现生怕不够出彩。自己这位小燕子格格不走寻常路，撇下夫人直接一路狂奔到御花园，她本来以为她是开了翘打算抢个头阵，谁知道人家是打算上树直接看热闹。现在好了，等回到府里那估计更热闹。

百灵猜的一点错没有，两人才偷偷摸摸溜进府，烛火瞬时大亮。小燕子被晃的往后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又被屋里那声如洪钟的一句“跪下”给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抬头看了一眼瞪着眼气的不行的阿玛以及在一旁绞着手帕一脸无奈的额娘和乐呵呵的站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哥哥，长叹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准备挨训。

也许鄂弼真的是被气的太狠，你你了好几下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小燕子低着头眼睛一转，瞧见一旁侍女端来的茶笑眯眯的就要起身去端，又被他一个眼神瞪过来吓得讪讪的收回了手，低头乖乖跪好。

青瓷碗碰撞的声音无比的清脆，雨前龙井的清香扑鼻，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今天坐在角落的那个少年，树荫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一双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握着茶盖上下轻微的浮动着，仰头间喉结轻动，直叫她看红了双颊，哪怕是此时回忆起，都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不由得伸手想擦额头上的细汗，还没动作，一把折扇已经飞了过来。

“跪着还不老实！你说你一天天有没有半点格格的样子。整天舞刀弄枪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要你绣个花，你绣个青蛙，要你做件褂子，你直接给整个坎肩。旁人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的闺女怎么天天漏风呢？”盛怒之后又是无奈，“燕子呀燕子，你能告诉阿玛你怎么想的吗？别人赏花，你飞到树上去干什么？六月的天气，哪棵树还有花你告诉我！”

她低着头不满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树上的花多了，槐花不就长树上嘛。总不能只瞧的起那些牡丹什么的吧。槐花桂花就不配了？”

“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

她抬头嘿嘿一笑，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错了事小，阿玛因为我气坏了身体事情可就大了。您可是咱们家的天啊，我心目中的神呀”

鄂弼又生气又想笑，无奈的瞧着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摆摆手叫她起来。还没说什么，极有眼力见的小燕子已经一个箭步的冲了上去，乖巧的立在他身边，抿着嘴小手殷勤的给他锤着肩。

他长叹一声，眼角也有了几分笑意，自得的闭着眼享受着，嘴里轻哼着曲子，眼瞧着她快装不下去，笑呵呵道“那你说说，你今天都看见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

她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着想措辞，索性心一横道“看到的还挺多吧。坐中间的应该是皇后娘娘吧，她一看就和嘉妃娘娘不对付，两人说话的时候别看姐姐长妹妹短的，那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的尴尬劲都快溢出来了，虚伪的要死。”‘死’字才出口，她忙捂住了嘴，嘿嘿一笑，继续道“唔那些格格们长得都怪好看，就是一个个不是粉就是绿，话又多，混在一起跟一群蜜蜂似的嗡嗡嗡嗡的烦死个人。哦，还有，有个特别胖的男人，就，肥头大耳的，好像话本里的猪八戒，还想摸人家姑娘的手，搂人家的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个人倒是瘦，风一吹就能倒似的，站人家姑娘面前还没人家旗头高，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是兰花指。哦哦，还有一个，长得好像一只大马猴，差点还被树枝绊倒哈哈哈哈哈哈”

她越说越开心，最后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一旁的额娘一直戳她，他才瞧见阿玛的脸色越来越黑，连忙敛了笑意吐了吐舌头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嘛”

“那都是皇上的儿子！也轮得上你说三道四。你不看着其他格格怎么做，学一学人家端庄懂事，盯着皇子干什么！”

小燕子头一昂，直言道“我又不嫁给那些格格，我看她们干什么。皇家娶媳妇，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我总要看一看那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我哥好，有没有阿玛您神武啊”

鄂弼被这丫头口无遮拦给吓个半死，被鄂夫人拉着才没再说什么重话，大手一摆气冲冲的让她回屋反省，自己则气的在椅子上大喘气。眼见着他真的动了气，鄂夫人忙走上前递了杯茶，劝道“你何必如此生气，你女儿的性子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可是她是西林家的女儿，进宫她能逃得掉？她说的那些什么猪八戒、兰花指、大马猴的，那将来不定哪个就是她丈夫！她这样的态度，不说与丈夫相濡以沫，相敬如宾都做不到，苦的不是她吗？她刚刚那一番话要是哪天在皇宫里也没个把边的，她这条命都保不住！我不求我的女儿什么荣华富贵，光耀门楣，我想让她能和一个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有儿有女承欢膝下，再不济，她得好好活下去。”

鄂夫人一时也噤了声，只望着女儿的卧房无声的啜泣着……

小燕子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担心，长夜如斯，明月高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直接披了件衣服坐在案前发呆，瞧见那只许久没动过的墨笔挂在案上随着风轻轻的摇晃着，心神一动，取过笔沾了墨借着月色开始随意的涂抹着。

夏日深夜的风带着一点点凉意，她打个颤才回了神，一低头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咪，手轻轻摩挲着墨迹，没由来的又想起今天的那个人，那个隐在树下慢悠悠的喝茶，那个在画上画猫搞恶作剧，那个有着一双无比澄澈的眸子，那个像一阵风一样追她而来的少年郎。修长的手指点墨轻挑，侧着身看不清正脸，却也能察觉到他拼命憋笑的努力，原来那般无趣的皇宫里也有个活泼的人。

唉，这难不成就是哥哥总说的那句，海内存知己？

月光映着烛火，她托着腮胡思乱想着，也不知何时就在案上会了周公，百灵早起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趴在桌子上睡的正熟，墨笔随着她时而的轻晃画了一个又一个圈，没忍住笑出了声道“格格呀，你怎么成了只小花猫，也太好笑了”

谁知她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高举着手道“哪有哪有！我没看上他画的猫！”

瞧见百灵一脸探究，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羞又恼的把她推了出去，一转身却又透过铜镜瞧见了脸上的墨痕，脸颊瞬时变得滚烫，懊恼的跺了跺脚。

屋外练剑的萧剑听见声响吓得手一抖，嗔怪着高喊了声道“小燕子姑奶奶别气啦，哥今天教你新的剑法”

正堂的门帘突然被掀开，鄂弼带着朝冠气哄哄道“教什么教，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的能折腾”

府里哔哩啪啦的声响四面扬起，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她笑眯眯的透过窗子，瞧清晨家里的热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