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邝露曾设想，别有洞天里有的，应当是延绵不绝的青翠山峰，清澈见底的深池碧潭，高大幽深的苍松劲柏，呼吸间灵气便因势入体，悄无声息的增长着修为。只是，不曾想过会在这般钟灵毓秀之地，看见一方矮矮的坟墓，和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润玉上前查看了一番，那坟墓普普通通的，墓碑上连个字都没有，不知道是有意做的无字碑，还是常年不曾修缮，让字迹渐渐消失在了漫长岁月里，总归留下一丝怅然，无处纾解。

　　邝露则趁着这个功夫进了茅草屋，小木桌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像是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也像是在充满烟火气的凡间，每一寸土地，都有生存过的痕迹。

　　“不知是哪位阁下造下这般幻境，竟能以假乱真，不能分辨。”邝露捻了捻指尖的灰尘，轻笑了一声，走出屋去寻润玉。润玉正对着墓碑施法，然而这块木头制成的碑竟像是个无底洞，他白白耗费了许多灵力，半点不显。

　　“那人就想让我们觉得无趣离开呢，陛下，可听他的么？”

　　“就这么顺着他的意，以后也要受他摆布，这里头的秘密早晚要查清楚的，多留几日又何妨？”他也笑着，长袖一甩，白光过出，又出现了另一个茅草屋：“此地灵气充沛，对你有好处，别浪费了。”

　　两人气定神闲的在秘境里四处游玩，知晓用蛮力也可以破解幻术，偏偏不乐意，只等着背后之人自己沉不住气，不多时，落满灰尘的小屋里出现了一位白衣仙子，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相伴着爬上山，叹道：“你钟情的女子，总是一身青衣。”

　　道德天尊府邸，一阵丹雾飘过，又一炉仙丹出炉，道德天尊上前查看，这一炉丹药耗尽了他全部的珍稀药材，也才堪堪炼出了十枚延寿丹，他叹着气将丹药取出来，装进了白瓷瓶里，叹气：“你又是何苦，这般与天道抗衡，恐怕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黑袍女子低语：“也好，也好，好过只留我一人。”她伸出邹巴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犹豫着问：“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时光从不善待美人，乱世从不善待爱情。那时心中青涩的爱情之花，尚未结出香甜的果实，便早早夭折，可是几万年过后，还是会想再见你一面。

　　几万年以后，还是会有人看到这段过往。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一起开创世间万物，在神魔大战中取得胜利的那帮伙伴，一个个长相都很粗陋，众神还没有化形的意识。而天女不同，她和女娲娘娘一样，有着最精巧的长相，令人心驰神往，他心中悄悄爱慕着她，却因为自己粗笨的长相不敢宣之于口。

　　大战蚩尤之时，黄帝看重他布雨的能力，予以他重任，却不想，蚩尤那边亦有善司水的大将，能力较他更甚。他节节退败，无奈之下，黄帝请来天女相助，终于扭转败局。战事稍歇之时，他厚着脸皮向天女讨教化形之法，故作蠢笨，逗得天女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散，最后，他化作一个男子，看见她眼里隐隐的欢喜。

　　冀州之战，他率领军队前去作战，却迷失在漫天风雨之中，黄帝派出天女魃出战，在阵前做法，吹散了他眼前的迷障，却失去了自己的灵魂。旱魃趁天女疲惫之时，夺舍了她的身体，将她变成了一个丑陋不堪的怪物，偏偏所有人都相信，天女是因为神力耗尽才变成这般模样，他自己也失去了全身神力，辩驳不得，斗争不得，只能带着自己满腔的懊恼与愧疚，退居南方，直至死亡。

　　若我强大，她便不用受这般磨难了。

　　留影石上记录着他的后半生，郁郁寡欢，无所事事，这场战争的胜利，不过是为了拉开另外一场战争的帷幕，而他只是一个失去了神力的神。后来大禹治水，百姓受尽水害之苦，他记起天女那时耗尽全身力量也要驱散风雨，为了不让人间受苦，他也拼尽了全身气血，分出了江河湖海，分出了长江黄河，解除了水患，也终于可以回归天地之间。

　　“这是……应龙上神？”邝露痴痴的看着留影石，满是不解：“怎么会是应龙上神？”

　　这处山洞藏得极深，若非润玉提前用灵力探查过，单用肉眼是一定不会发现还有这样一处地方的。初时，山洞里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越往深处，越是昏黑。可当邝露取出一枚夜明珠点亮四周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一块巨大的留影石便从地底出现，然后向他们展现了方才那一幕幕。

　　润玉道：“想来南麟司水的本事，便和应龙上神有关。”

　　邝露琢磨了一阵，总算是想明白了当时南北同时受灾事的缘由：“旱魃上神知道应龙上神流连于南方，私自下界定是想见他的，只是竟不知当时应龙上神早已经神逝，偏偏确实能感应到应龙上神的气息，所以流连许久，遍寻不到……”最后依旧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阴差阳错，不能相见。

　　“本以为旱魃夺舍了天女，天女实际已经消亡了，照这样来看，很可能天女的魂魄一直被压制在皮囊里，因旱魃大限将至，才终于能露面一次。”润玉又去探她的脉象，当年意外被旱魃灵力所伤的地方早已痊愈，若当时真是旱魃下界，恐怕这伤势不会如此轻松就能得以好转，他这才后知后觉的产生了一丝惶恐，也许就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带着应龙沉甸甸的回忆回到茅草屋，邝露心里有些沉闷。其实从应龙整个人的经历来看，对天女的这一丝情意宛如滴入汪洋的一颗水珠，渺小的很，他有天下苍生要守护，有天地道义要遵循，怎能一辈子围困在儿女情长之中呢？可是当他细细的将这份情意抽丝剥茧聚拢在一起，藏在这样一个可能永世不会被人发觉的异世界，才忽然感受到这份感情的真实可贵。

　　太巳仙人第一次纳妾时，生怕她心里会不开心，便跟她说：“男子一生可能会有许多的妻妾，但是往他心里看，真真切切的，为一个人牵肠挂肚，为一个人愁肠百结，为一个人欢欣雀跃，也只有那一个人。”

　　她情不自禁的偷偷看向了润玉，可惜，她并不是他心尖上的第一人。即使有一天，她成为了天后，也不会得到他小心翼翼的呵护，得到他满心珍重的爱惜，有的，只会是相敬如宾，不会比现在更多温情。

　　这便是你穷尽千年，为自己争取来的。她告诉自己。

　　许是堪破了这秘境主人最大的秘密，不多时，无字墓碑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格外秀气的字迹刻在其上，写着家主应龙四个字。

　　润玉法力比她高深许多，更早感应到了陌生灵力的出现，很快从屋内赶来，护在她身外，就见四周光芒乍现，化为一个个小点，在他们身前，汇聚成人形。

　　“我乃玉石之灵，琈。”女子面无表情，不见敬畏，不见亲切，根本不像玉石之灵，倒像是冷冰冰的冰块。“该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还请出去，不要打扰应龙上神的葬身之地。”

　　“等一下，”邝露看了眼润玉，道：“我们仍是不知道陛下同南麟、同应龙上神的关系，还请解惑。”

　　琈久久不出声，良久，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道：“这世间，本不该有南麟，唯润玉一人足矣。然……”

　　熟睡的南麟突然睁开眼，满脸天真的看看手中的玉佩，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