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润玉过了十几天才听说了邝露下凡历劫的消息，他夜里布星，白日里则忙着安抚生母，谋划计策，不知不觉竟误过了这么久。

　　他对于曾经的部下，而今也能称得上一声朋友的邝露，还是很关心的，因此特意挑了个日子，隐去身形去看望她。邝露性格比起天上来，似乎更加天真活泼些，润玉从前见久了她沉闷压抑的模样，觉得现下她能如此快活也是好事。只是竟不知，他已经刻意隐去了身形，连神仙都未必能看到他，邝露现在肉眼凡胎，仍是一眼看破。

　　看她古灵精怪的支开丫鬟，回头激动看着他的模样，润玉忽然感觉心底十分柔软，不论何时，在她眼里，他总是存在的。

　　“你，你是神仙吗？”邝露又是好奇又是激动，她觉得今天真是撞了大运了，先是遇见一个长得和神仙一样好看的男子在洗澡，然后又看见了一个真的神仙！

　　“呵，小仙表字润玉，唤我润玉即可。”马车有些颠簸，润玉一挥衣袖施了仙术，瞬间变得平稳起来。邝露自然能够察觉，更是惊喜：“看来邝露是有仙缘的人。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成仙呢？”

　　“邝露一身贵气，又天性善良，没准可以呢？”

　　她却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我要是成了仙，变成了长生不老之人，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亲人离我而去？”随即讨好的看他：“润玉大神仙，你在神仙里头当官吗？”

　　润玉答：“官倒不是什么大官，只是大家都尊称一声殿下罢了。”她果然对他崇敬有加：“那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他笑起来：“不过是个守夜之人罢了。邝露，你有什么事想让我帮你的吗？”

　　邝露低头思考一阵，才说：“有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找月老拉一条红线？”她羞涩的低头：“我今日碰到了一个人，一时不慎，轻，轻薄了他，该对他负责不是？”

　　润玉一愣：“这姻缘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她急吼吼的解释道：“没有草率，我今日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我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把他等来了，而且，这回我要是不去主动把他抓在手心里，就又会错过他了……”

　　润玉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才移开视线说：“你出生时，月下仙人早已经替你牵好了红线，又怎能随意更改。你不妨把那人姓名还有生辰八字告诉润玉，润玉替你查看一下你红线那头所系之人，是不是他。”

　　邝露先是不语，然后五官都皱了起来，懊悔不已：“我，我忘了问他了。”她很是失落：“我红线那一头牵着的肯定是那个草包太子，可邝露不想嫁给他。”

　　润玉安慰她：“不会的，邝露福泽深厚，自然会心想事成，至少，你不乐意的，不会发生。”

　　“大神仙都这样说了，那一定没问题！”她憨憨的笑着。

　　邝露身上最为难得的地方在于，无论天上人间，她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却从不蛮横无理，小肚鸡肠，反而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才情出众，她自信洒脱，是润玉不可比的。他微微一笑，内心有些牵强。

　　短短一段路很快就走到头了，邝露悄悄冲他挥了挥手，不动声色的下了马车。沁珠脚步虚浮，脸色发青，一边作呕一边要来扶她，邝露几下跳开：“你别过来！吐完再说！”

　　最后反而是邝露扶着沁珠颤巍巍的进客栈，只是踏进大门之前，她再一次回首望去，那抹白色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脊背挺拔，气质清冷，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一人独醒一般。

　　邝露在玄天寺听经的第四天，终于知道了那日所见之人，原来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夜王殿下。还全得仰仗沁珠搜集小道消息的能力。

　　“这夜王殿下呢，长相英俊就不必多说了，偏偏也不像咱们府上的二少爷一样是个绣花枕头，能文能武，聪慧异常。但是呢，皇上对他总是顾忌颇多，他现在二十有四，还尚未娶妻，府里也是空空荡荡的，连个贴身伺候的人没有，也是可怜。”

　　邝露偷着乐：“哪里可怜了？不是正好。”这几日恰逢夜王殿下的母亲离妃娘娘的忌日，夜王到寺里为生母祈福，正巧撞到了被皇帝打包送来的邝露，真乃姻缘天注定也。

　　又一日，邝露老感觉心神不宁，便再次偷溜出来，也不知走到了哪间院落，离得老远便听见了刀刃劈开空气的呼呼声。邝露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

　　恒霁正在院中练剑，忽然嗅到了女子身上的香气，与那一日闻过的相同，便知是谁，他最后挽了一个剑花收回剑势，道：“姑娘，第二次了。”

　　邝露一听，提着裙摆往后跑了十几米，又跑回来说：“我在你跟前跑了两回，你怎么都不追我呀？”

　　“本王还不至于跟你一介女流之辈一般计较。”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打趣道：“你今日又跑到这里来修得什么经？”

　　邝露眼珠滴溜溜的转过几圈，才找出一个词来：“今日我修——姻缘经！”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以后夜王殿下恒霁多了一条小尾巴，走哪跟哪，那恒霁的态度说来也耐人寻味，不痛不痒的赶她两句，她若执意不走，也不强求，无奈的看她几眼，可是看他唇边笑意，比起以往真切许多。

　　玄天寺有一角里，建了一个小祠堂，离妃娘娘的牌位就在此处，恒霁带着邝露前来拜祭，邝露心里竟然还有些紧张，于是神情便有些局促，恒霁用扇子拍她的小脑袋：“怎么，怕了？怕了便回去，别再跟着我了。”

　　邝露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握着拳头说：“我才不怕呢，只是毕竟是见家长嘛，万一离妃娘娘觉得我配不上你怎么办？”

　　恒霁哼了一声：“她一个死人……”随后自觉失言，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提脚往前：“既然不怕就赶紧走，别磨磨蹭蹭的。”邝露追在他身后小声问：“怎样？我和你配不配，旁人说的不算是不是？”

　　恒霁没理会她，邝露也自觉不再闹了，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蒲团上面，闭着眼睛虔诚的和离妃说话。恒霁趁这时看着她，连脸颊上那一颗小黑痣都反复流连许多次，终于开口说：“你可知，皇帝，又被人称为什么？”

　　邝露犹闭着眼，双十合十：“被称为，天子？”

　　“真龙天子。”恒霁一手抚上胸口：“传说，龙有逆鳞，就长在心脏的前面，以护心脉。而我，却是个天残。离妃原本是南方小国的公主，一朝国灭，入宫为妃，从此只能以色侍人，你可知她隔着血海深仇，有多恨吗？偏偏我出生了，是她背叛国家、丢弃尊严活生生的证明，所以在我记忆里，每次与母妃见面时，她看我目光总是不善的。”

　　邝露睁开眼睛，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他仍在讲：“我若健康完整便也罢了，可我天生龙脉受损，国师预言说此乃不吉之兆，有亡国之像，因此，父皇也是厌恶我的。我年幼时，虽贵为皇子，却任人欺凌，我哭着找母妃，她却拔下头上金簪，一次次扎在我心上……那一次，我原以为我会死。”

　　旁边传来小小的啜泣声，那个一生幸福美满的女孩心疼的看着他，看他双手忍不住颤栗，不顾他眼神阻止，坚定的握住了：“国师说你是不吉之人，一定是漏算了我，我天生福泽深厚，便是上天专门补偿你的，往后我与你一起，你一定会一生顺遂。”

　　恒霁没挣开，只是说：“你是太子的未婚妻，而我是夜王，此番行为有违伦理，明日你下山回府，此后我们，便再无交集了。”

　　“我不是太子的未婚妻，我只是未来的皇后。”她一字一字问：“为何未来的帝王不会是你呢？”

　　他严肃的皱眉：“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再说了，你可知我一个没有母族帮扶的失势皇子，若这话被别人听去，我会面临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可以利用我。”邝露流下眼泪：“利用我也没关系，我父亲最听我的话，他也看不上现在的太子，只要你有心，他定会帮你……”

　　后面的话被他堵在折扇里，“你我认识多久？你就敢说出这话，我虽知道你天真，但是天真到这般地步，那叫愚蠢。你可知皇子手足相残，会有多少人为之送命？而且，你凭什么要我利用你……”我自己都不舍得。

　　九重天上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是哪位仙君失手摔碎了他的酒杯？魇兽在睡梦中被惊起，委屈的蹭着润玉的手掌心，他却红着眼眶反驳：“你胡说！”

　　许久不曾出现的心魔喃喃自语：“其实啊，邝露仙子才是你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