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行了，你就好好休息，别乱走，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

　　“……”

　　“还有，多休息，少捣乱，努力配合”

　　“嗯……”

　　医生矗立在病床旁，手里拿着刚检测出来的病单，眼神淡然，语气平缓。

　　金色阳光从窗边露出，细小的灰尘在空中像飞舞的精灵，幽淡沉寂。

　　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轻磕着眼，隐约可以看到他边缘下淡淡的黑眼圈，细碎的头发挡在额头前，像是在忍隐着什么，皱了皱眉头。

　　听着医生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不耐烦的话，真的好烦…

　　过了半响，他才说道：

　　“哦，知道了。”

　　医生握着的病单，猛地拽紧了一下，然后又松开，反复如此。

　　“你不要有太多的压力，这种病对你来说还是有很大的转机，那…你先在这里好好躺着，我去叫护士重新给你熬一些药”

　　男孩病态般苍白的脸忽的扭曲，把脸别过一边，埋进柔软的白色枕头中，侧脸深深陷进去，像是在躲避某些痛苦。

　　“太苦了，我不喝，就算喝了…也不见得对我有什么好转。”

　　无波澜的语气，似乎早已将生命看成眼前的一抹浮云，悠悠荡荡，无边无际。

　　灰暗色的眼眸中，里面似有高山峭壁的悬崖，深不见底，他站在悬崖边，极极可危。

　　只需要一步，便能踏入深渊。

　　当然，这一步，闭上眼也能做到。

　　“你感觉走吧，我要休息了。”

　　风依旧平缓，夏日炎炎，蝉鸣繁枝，带着声音远远散去。

　　医生凝视着他近乎苍白的半边脸，沉默片刻，推了推眼眶继续道：

　　“小朋友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要对生活看有希望，再不济…也能让你多活个十多年 。”

　　男孩的手轻微的的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削瘦如骨的手动了动，指着床边那些零零罐罐的药，扯笑道：

　　“你想让我跟这些难喝的药度过余生？我告诉你，我很讨厌，我不喜欢。”

　　“我…你不理解我的痛！我真的…真的。”

　　这是他说过最直白的话。

　　在阳光斑斓的路上，他一步也不想走，就算走了那几步，又有何用？他不想用鲜血去沾染这一方净土。他喜欢黑暗，即使孤独，即使内心空荡荡的，却也安心，放松的多。

　　延至天边的光，那有什么呢？天使吗？他会接受这样一个黑暗的人吗？

　　太耀眼了，他不属于他，也从来都不是他的…不是。

　　窗外飘下来的落叶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落下，淡绿的落叶在映上阳光的一刹那，显现出耀眼的金黄色，落叶霖霖。

　　终是熬不过男孩的执拗与排斥，医生留了会儿，把病单放在床边，看着窗外边皎好的风景，叹着气走了。

　　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在夹杂着的药味中，隐约可以闻到一股并不存在的的玫瑰香。

　　林晚清他喜欢玫瑰，开的好看，鲜红欲滴，惹人喜爱。但他却又不喜欢，因为玫瑰，只能让它勾勒出小时候那不堪的回忆。感受着被玫瑰保护的尖刺给伤害，体会到了喜爱与厌倦。

　　窗外落叶纷飞，铺满了整面地，绿的耀眼。

　　外面有小孩子穿着病服在嘻嘻闹闹，跑来跑去，踩在柔软的叶子上，具有别样风景。

　　林晚清用自己的双手强撑着下床，全身布满了刺骨的痛。他跟那些在外面打闹的孩子不一样，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犹如面前的这扇窗户，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却是永远触碰不到的双手，永远接不回来的红线，他垂下眼眸，眼睛随着自身的情绪而变化莫测。

　　他住的病房，不高不低，虽说在三楼，光景却都映入眼帘。瘦小的穿着肥大的病服，似乎只要一开窗，就能被风吹的飞起来。

　　他看着下面那些人，让他注意的，不是满眼的人群，不是铺天盖地的绿，而是一朵鲜红的玫瑰，垂垂欲滴，濯清而妖艳。

　　手里捧着玫瑰的小男孩朝他看来，笑弯了眼，露出了小白牙，梨涡深深，唇红齿白，星眸皓月，与它很配。

　　他不是瞎子，他看得清。

　　男孩儿又走进了一些，在他看的更清新的地方，拿着手中的玫瑰，朝他招了招手。

　　看着摇摇晃晃的玫瑰，再看着笑的一脸傻子样的男孩。

　　林晚清没注意到他的嘴角往上扬了扬，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啧，又是他。

　　初见他那天，阳光和煦，微风不燥，花开遍地，倾泻万里，他还是个因为生病而爱哭，跟他住在同一间病房的小孩。

　　林晚清的病好不容易减轻了点，被隔着纱帘的另一床时不时传来一阵哭唧唧的声响一搅，顿时剧痛万般，呼吸都喘不过气。

　　纱帘上的绳子离他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忍着痛把绳子往下拉，硬是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样子，把对面挡着的帘子拉开了一半，对着躺在床上的小孩，喝斥道：

　　“吵什么？！要哭出去哭，我不用休息的？！”

　　厌恶世事的面孔，嫌弃的眼神，凌厉而又隐忍。另一边的小孩看见忽然映入眼帘的人，呆滞了下，眼睛上的酸痛此刻才让他反应过来，胡乱地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梗咽道：

　　“哦，对，对不起…我，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还有人存。对不起。我，我不哭了，不哭了。”

　　可怜巴巴的，湿濡濡的眼睛，委屈死了。

　　小孩仰着头，乱逢逢的短毛发贴在脸上，樱红的嘴，娇小的身体，眼睛红的像个小兔子，待宰的羔羊。

　　视线对上正要拉上纱帘的林晚清，小心翼翼的试探的问了句。

　　“你…睡不着吗？”

　　林晚清疑惑抬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可以给你唱一首歌，就当做…赔罪？”

　　“……”

　　……

　　小孩的声音很小，软软糯糯的，甚至有点五音不全，但莫名听着很舒畅，小猫儿似的挠着你的心，痒痒的。

　　林晚清重新闭上眼，感觉身体暖暖的。

　　微风吹过，伴随着的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声音。

　　“林晚清。”

　　小孩没在唱歌了，眼睛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秒瞬间梨涡浅浅，剔透的眼睛映着点点星光，映着阳光下浅淡的笑容。

　　“嗯，我叫白杨。”

　　白杨走到了病房里唯一个透明的小窗前，低头，就看到了窗外下满是姹柴嫣红的小野花。

　　虽不及那些可以叫得上名字来的名花很好看，但这些野花就像天空上的星星般，撒在上面，星星点点。

　　鬼神插使的，他忽然问了句:

　　“那个，你喜欢花吗?”

　　刚才林晚清只是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他的声音不大，但也可以完全听见

　　“嗯?”

　　什么?

　　他有些诧异，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毕竟那些人，早就将他抛弃。

　　白杨把手放在玻璃上，冰凉与暖意直达手心，耐心的又重复了句。

　　“你喜欢什么花?”

　　他脑袋一热，记忆中流在地上的温热的鲜血以及抬头就能看到的满眼黑。

　　就不走心，随便胡扯了句：

　　“玫瑰。”

　　“玫瑰吗?”

　　白杨仰着头，眼睛一眨一眨。

　　他又低下头，往口袋里摸了摸，手上忽然就多出了一个像红色的小花。

　　是他亲手折的像塑料小玫瑰。

　　在他面前晃了晃，脸角边因有阳光的透照，印一圈圈细小的绒毛，温润如玉

　　感觉一切都是如此静悄美好

　　白杨笑着走到他旁边，越来越近的人，越来越明媚的笑。

　　在床边拽着林晚清的手，把那一朵小小的塑料红改瑰放在手上。

　　又笑着对他说:

　　“呐，玫瑰，送你了。”

　　他又继续对着发愣着的林晚清说:

　　“那个，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每天送你一朵哦。”

　　说的很认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林晚清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睛却不知不觉红了一片，嘴巴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灰暗的眸子里忽然映上了某个人的笑容。

　　“虽然不是真正的玫瑰。”

　　他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你，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

　　这是他过了很久很久后才说出来真心话，久到方为少年，久到白头偕老。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小男孩的哭闹与眉眼病态的另一位小男孩。

　　故事的结束，便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携着满束的红玫瑰，带你回家。

　　即使满路荆棘，我也会带着你送的玫瑰，踏过深渊，跨过山河，与你一同生老病死。

　　那是我在生命最后一刻遇见的一抹灿烂的阳光。

　　“玫瑰，送你了。”

　　“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