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昔我往矣

祝若笙发派钟离梓潜出城外查探敌情，派越千枫率领影卫搜救伤员，唤来军医为战士疗伤，白永羲安抚好城中百姓，走入洛川将军府中白虎节堂，那是越千霜修养的地方，祝若笙、越千寒都聚在越千霜身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祝若笙关起大堂厅门，锁上过往门窗，回头对越千霜说道：“现在都是自己人，千霜，要说些什么吗？”

越千霜手上缠着绷带，脸上有些擦伤，低头并不言语。

“你明明可以反击那魔女，为什么毫不反抗？你知道今天我们的伤亡有多惨重吗？”越千寒神情有些激动，他是越千霜的堂兄，越家嫡系正派子孙，对越家军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三千多条人命！那是三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一千人死于北地屠杀，百余人死于战场践踏，其余的几乎都是死在那女魔头的手上！我越千寒自九岁上战场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大的伤亡！你叫我们回去怎么面对云端的乡亲父母？那女魔头杀人如屠狗，简直令人发指，你为什么不对抗她，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躺尸在战场上？！你镇国大元帅的本事呢？你越家家主的责任呢？别告诉我你是被那女魔头的美色所惑！”越千寒喘着粗气，胸前伤口气得崩开，粘稠的鲜血味道蔓延开来。他的胸腹被那魔女深深挑开，若非他躲闪得快，几乎要被她劈成两半！

越千霜眼神中闪现出挣扎，似乎在心中在做着残酷的斗争，小手紧紧抓着战袍衣角，捏得指节发青也浑然不觉。

祝若笙看出越千霜神情不对，试探地问道：“千霜，你以前认识那个魔·····女子，是吗？”

越千霜阖上眼睛，摇头不语。

“你有一个姐姐，对吗？”白永羲忽然说道。

越千霜猛地睁开了眼睛。

“二十多年前，云京流传过这样一个传说，越家的一位将军爱上了被诅咒的妖姬，为了她抛弃家族，隐居云西，后来妖姬死去，将军又回到了越家。”白永羲望向越千霜的目光似有千斤重：“并且我知道，那位将军后来迎娶了云京的一位大姓小姐，卢氏箬水。”

众人震惊了。

卢氏箬水，那是越千霜母亲的闺名。

“你们······愿意听一个乏味的故事吗？”从开头就保持沉默的越千霜终于张开了有些嘶哑的声音：“一个莫名其妙开头，又莫名其妙结尾的故事······”

　　十三年前

　　越家镇西王府今日格外的热闹，因为今天是越家的小姐，越家最受宠爱的孩子越千霜的五岁生日，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欢声笑语。

　　五岁的越千霜睁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地往来，觉得有趣，便也伸出粉嫩嫩的小手在美丽侍女的衣裙间钻来钻去，扯一扯这个姐姐的腰带，拉一拉那个姐姐的玉佩，闹得热火朝天。在人群中越千霜渐渐被挤远了，莫名的找不见了漂亮的裙子和叮咚的环佩，只有鲜艳的牡丹花在花丛中婆娑摇曳。越千霜心中害怕，四处寻找熟悉的东西，只见西北角上有一座漂亮的高塔，上面挂的铃铛和母亲屋檐下的一模一样，便欢欢喜喜地向那座塔奔去。

　　路越走越荒凉了，可是越千霜却觉得有趣，自己从没发现，原来王府里还有这样幽静的地方，便对那座高塔更加兴趣盎然，提起襦裙一路小跑，终于来到塔下。

　　那塔十分美丽：苍色的飞檐俏丽流畅，檐下挂着和自己房里一模一样的小老虎风铃，十分亲切。雕梁画栋，横梁绘着靛蓝沧浪纹交叠祖母绿回字纹并着朱砂勾勒阳边，夹杂着灵芝仙草，飞鱼凤凰等图案，每一个檐角梁下都雕绘着一头圆头大脑的赤金貔貅兽，神采奕奕，非常可爱。只是那颜色旧得狠了，有些颜料已经希拉地剥落下来。

　　那暗淡的朱红大门被两根胳膊粗的铁索锁死，锁倒是很新亮。那门是南境红木做的，非常结实，可是多年的颓败也使得它有些骨质疏松，越千霜玩心大起，用自己的小脑袋“砰！砰！”地撞那木门，没想到那木门居然真的松开了一个小口子——那小口子实在太小，即便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过得十分勉强，不过越千霜多年调皮捣蛋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头过得去了，就什么都过得去！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那小门缝里挤，等她挤进去了，小脑袋也被夹得晕晕乎乎，也不知是挤进来的还是磨进来的，反正那门要哭了。

塔里光线很暗，比外面凉冰冰的，让越千霜觉得很舒服，她开心地巡视塔内，虽然没有发现什么鲜亮的玩具，却非常喜爱它内部精巧玲珑的设计：七面青石墙面雕绘着九层人物山水图，那亭台楼阁和人物山水都是一层一层在石面上雕琢出来的，即使是越千霜这样的孩子都忍不住要喜爱。塔中心有一道精致楼梯，是南境佳木做的，每一阶都镶着铜边。越千霜开心地爬向那道漂亮的楼梯——她喜欢爬高高，越高的楼梯她越喜欢爬，哪怕是一根竹竿她都削尖脑袋想爬上去，似乎这样很威风？

　　可是很快她就威风不起来了——这楼梯太多了！越千霜已经不记得她爬到了哪儿，好像哪里都是一样的，她很快又害怕了起来，她想母亲，想美丽的侍女姐姐们，想念被自己欺负的哥哥弟弟，越想越伤心，金豆豆一颗颗从大眼睛里滴出来，她红通着脸，几乎想放声大哭。

　　“铮铮！”两声悠扬的琴音传来。

　　是七弦琴的声音！越千霜认得，那是母亲在自己睡前，为自己演奏美妙音乐的声音，母亲！母亲就在上面！

　　越千霜仿佛一下见到了阳光，小脸蛋儿又绽开了明媚的笑容，循着那声音兴奋的向顶楼爬去。

　　“铮！”“铮铮！”

　　琴声节奏悠扬，好似母亲抚慰的低喃，让越千霜心里暖呼呼的，爬得更有劲儿了。

　　母亲！母亲！越千霜终于爬到了顶楼，光线一下就明亮柔和了起来，轻飘飘的明纱随着暖暖的轻风飘舞，那飘舞的姿态似乎也贴合着音律的节奏。

　　“铮，铮铮！”

　　琴声就在眼前。

　　可是越千霜呆住了，眼前的人儿并不是母亲，而是一个长发少女正对着塔窗抚琴。

　　那少女长长的黑发比祝家的极品丝绸还要柔和，晶莹的肌肤在柔软的阳光下氤氲着动人的光晕，好似母亲胸前的羊脂白玉，不，比任何美玉都要温润，好似融化在掌心的晶莹雪水，她腰肢柔软好似弱柳扶风，一双纤纤玉手如初笋若水葱，轻轻搭在琴弦上剔透动人，又让人害怕粗糙的琴弦割伤了那娇嫩如春兰花瓣一般洁白柔嫩的的小手指儿。

　　“铮铮！铮铮铮！”

　　那少女奏起琴弦，忽地随着音律悠扬转身，腰肢摆，水袖扬，轻盈盈婆娑起舞；开檀口，启娇唇，一点樱桃倾国色，舒秀眉，敛凤目，望远山唱起那销魂曲。这少女不过十一岁年纪，已然眉眼娇媚，唇齿留情，掩不住那倾城祸国的美色，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好似最澄澈的海洋，又似最剔透的宝石，更似最温柔的湖水，一见之下，只愿沉溺，不愿复醒。

　　少女婉转回眸，正撞见门口如痴如醉的越千霜，这时微风浮起，飞舞塔外樱花点点，纷扬扬吹回在二人静谧的时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