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圣女的力量！小心，不要靠的太近！不要像刚才那样被击中！圣女的力量有‘界限’，注意离开五十丈！两架为一组、封锁各方，轮换着用最强的‘踏踏弩’联排发射！”风隼上，副将铁川代替缺阵的云焕少将，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风隼上的战士领命，按吩咐各自散开，立刻从容不迫地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将那个少女网在里面。
从半空看去，那一排排密集的劲弩如同狂风般一波波呼啸而落，凌空射向那名竟然意图以个人血肉之躯、拦下风隼的少女。
没料到一下子受到的攻击增加了十倍，皎若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她双手快速作出法令，撑起一道屏障，以好阻挡住劲弩的攻击。不想这劲弩的力道实在太强，狠狠冲击着屏障，一波接着一波，她的额头冒着汗，唇快被咬出血丝，只能看着屏障慢慢变浅。
猛然间，一枝响箭呼啸而来，穿透屏障刺入她的肩膀。
皎若因为疼痛而脱口叫出，身子被强劲的力道带着往前一倾，屏障也瞬间消失，那个刹间，更多的劲弩射向她的周身。
炎汐本来在一边看着，刹那间深碧色的眼睛陡然收缩：片刻前汀那样悲惨的死去的情形，仿佛在眼前回闪。
皎若……皎若也要被这样射杀么？
“该死的，快给我回来！”这一刻来不及想什么国仇家恨，炎汐猛然掠出，一把将她拉倒，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厚厚的尸体背后。噗噗的、箭擦着他们射下，在尸体上发出肉质的钝音。皎若被拉得踉跄，跌在他身上，炎汐感觉背后重重撞上石板路面，那几处伤口再度撕裂般地痛了起来，让整个背部和右手都有些抽搐。
终究……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如果不想连累我一起送命，就给我安分点！”跌落的刹那，他厉声吩咐，知道这句话对这个女孩子是应该有约束力的。
果然，重重跌落在他身上后，皎若眨了眨眼睛，立马噤声。她知道炎汐这句话一出、便是应承了要照顾自己周全——只是忽然间觉得有点奇怪，他们的少主苏摩那家伙不是说过、不许他们鲛人管自己的事么？
她抬头看着炎汐，忽然间将头凑到他耳边，轻轻的说，“你很好，我喜欢。”
此时地面上已经一片死寂，天空中的风隼已经发觉了两人的踪迹，排列成队、依次掠低——在掠到最低点的刹那，风隼的腹部齐齐打开，一道银索激射而出，钉入地面，一队队身穿银黑两色军装的沧流帝国战士手握长剑、脚踏飞索，从风隼上迅速降落地面，开始围合作战。
皎若跌在炎汐怀里，看到那样的声势，吓得动都不敢动，屏住了呼吸——尽管与死神有片刻的擦肩，此刻也感觉到了铁一般的压力，少女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从八架风隼上下来了大约五十名战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落地立刻分成两路散开，一路落在前街，一路落在后街，宛如双翼缓缓合拢，将方才出现活人的街区围合。街上尸体堆积如山，所以他们推进得并不快，然而每走一步，便要确认周围路上和房舍中是否还有人存活，一旦发现尚自未死的人，没有时间确认、便一律杀死。
尸体堆中零落的有惨呼声传出，这样灭绝性的地毯式样搜查里、仿佛感到了生存的绝望，忽然间就有几个受伤未死的人跳了出来，用尽全力拔腿奔逃。
天空上十架风隼在盘旋，在副将铁川的指挥下错落有致地依次下击，监视着地面上一举一动。那些原先躲在尸体堆里装死以求能逃脱这场屠杀的人刚一跃起，风隼上的劲弩就如同暴雨般落下，射穿奔逃的伤者。
伤者很快陆续被射杀，宛如稻草人般倒下。然而其中一个光头男子居然身手颇为矫健，反手拔剑、一连格开了几支劲弩，另一只手抱着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尸体中奔逃。
然而天上风隼盯准了他，地上的战士也向他包围过来，那个人满脸血汗，奔逃的气喘吁吁，面目都扭曲了，右手挥着剑狂舞乱辟，奇怪的是左手却抱着一个酒坛死死不放。不可以、不可以放……那是二十年的醉颜红……是敲开西京大人门的宝物……剑技，剑技，如果他有幸成为剑圣的门下、那便是……
只想到这里，“噗”，箭头从脖子里穿出，那个奔逃的光头男子居然还支持着往前奔出三丈，去势才衰竭，被堆积到膝盖高的尸体一绊，身子往前栽出，扑倒在尸山上。手指这才一松、啪的一声，怀里的酒瓮跌碎在地面上，酒香混和着血腥弥漫开来。
血如同瀑布般从脖子里流出，沿着箭杆滴落在底下皎若的脸上。
巫山圣女躲在尸墙下，身子都僵硬了，一动都不能动。咫尺的头顶上，那具刚成为尸体的人的脸还在抽动，眼球翻了起来，死白死白，神情可怖。温热腥臭的血瀑布般滴落下来，流到她脸上，缓缓滑落，顺着线条，流到了她的衣领，浸染。
虽然从中州来云荒的一路上也曾经历战乱流离，但她都选择有意避开，然而这样邪异和可怖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那样咫尺的距离内直击力量悬殊的屠杀和死亡。
云荒，这就是云荒？！铁锅李大叔心心念念的仙境、那笙姑娘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的地方？
她呆呆发怔，对视着头顶逐渐断气的平民，血流满了她的脸。巫山圣女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她脸前，挡掉了那如瀑布般流下的鲜血。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只手拍到她肩膀上的时候、那笙才恍然记起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还有人一直在她身侧。
炎汐、炎汐……她忽然间快要哭出来。
“咦，难道就这样都死光了？”周围寂静了下来，落地的沧流帝国战士发现再也没有人动弹的迹象，有些诧异，“方才明明看到一个女的跳出来，怎么射杀的全是男的？”
“罗嗦什么，一定是还在躲着装死呢！慢慢搜。”落地带队的校官冷笑，叱喝下属，然而看着满街堆积如山的尸体，有士兵谄媚向前提出建议，“副将，这样太麻烦了，干脆点把火，把整条街烧了得了，守着两头街口、还怕她不逃？”
“好主意！”已经搜索得有些不耐烦，士兵们立刻响应，“让傀儡把风隼上带着‘脂水’扔下一袋来，咱们泼上去烧了吧！”
不想副将一把扇过那个士兵的头，骂到：“娘的！你知道些什么？！少将要活捉圣女，如果圣女死了我们拿什么交差！”
“是是是！小的无能、无能！”提建议的士兵哈哈赔笑，连忙退了回去，再次跟着搜罗的士兵一起搜寻。
眼看来人愈来愈近，炎汐皱眉，还未等他开口，一旁从未说话的圣女开口了，“炎汐，你听见没有，他们说要活捉我，就不可能把我杀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引开他们，然后你找准时机就跑。”
“听见没有？”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又极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看鲛人战士欲要反驳，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苦笑道，“我说过要帮你们的，就不可能看着任何一个鲛人在我眼前死去。”
不知为何，巫山圣女眼里蓄满了水光，她有预感，此次相别，或许都见不到炎汐了。情难自禁，搭在他肩上的手，捧着鲛人战士沾着血迹的脸颊，略起身，轻轻的吻住他的眉心。
鲛人战士身体猛然一僵，怔怔的看着她的动作，一动不动，这眉间温软的触感，与鲛人生来就冰凉的身体，截然相反。
“这是我们雪族，对喜欢之人表达的喜爱。”巫山圣女轻声说着，转而又沉重起来，“好好活着。”现在也不是什么叙旧的时候，三言两语便可概括。
她抬起右手，咬破食指，趁着炎汐愣神之际，迅速在仅存的空地上划出隐身结界，这隐身结界可隔绝气息与声音，看着炎汐慢慢消失在眼前隐藏起来，皎若安心的笑了，口中呛出一口鲜血。
不顾炎汐愤怒惊疑的眼神，起身跑了出去。
“在那！快抓住她！”
“要活捉圣女，别让她死了！”
皎若拼命的往前跑，她料定沧流士兵不敢杀她，哪怕浑身重伤，只要没死，一切都有转折。她闪身躲过弩箭，忍着左手再次裂开的伤口，双手蓄出光球，一边击落弩箭，一边挥手向后方追击而来的士兵，沧流帝国的士兵被化作弧形的灵力重重击倒，倒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哼叫喊。
她不敢去看炎汐的方向，她怕炎汐会出来被沧流的人发现，她希望他好好活着。听着呼啸声和搜索声越来越近，她的体力快被透支了，身体也疲惫至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笨蛋！
可能是她幻听了吧？她居然听见……炎汐在骂她，要是真的能骂她一句，就好了。
脑子一想着别的事，心就乱了。皎若没看脚下的路，长时间绷紧的神经被僵硬的死人手臂绊倒而断了，她重重跌倒，砸得她痛得晕过去。
她偷偷下山游行，只是想看看书中记载的盛世到底有多繁华？想看看除了常年下雪的巫山，外头的世界有春华秋实、锦绣山河有多美？
……她不想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可，如今，她可还有命活下去？
·
……
炎汐拼命敲打着淡蓝色流光的结界，直至双手都敲出血了也没有任何想停下来的痕迹。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北地少女跑出去、沧流帝国征天军团围剿。而他，被一纸结界困住，没有办法做什么。
鲛人战士头一回，觉得自己如此无能，竟还需一个小姑娘来保护，心里头忽然滋生出奇怪的情愫：自他出生、参军、成为复国军左权使，从未有人如此保护自己，这对他而言给予的保护、怜悯，他宁可不要。
但，方才看着那个蠢丫头，说着喜欢他的话语、吻着他的眉心、口中呕出鲜血时，他的内心有喜又忧，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一般，痛极了。
“皎若、皎若！”鲛人战士做着无望的努力，“蠢丫头！你给我回来！”他的眼角，蓄满了泪水，凝结成珠，缓缓落下。鲛人泣泪成珠，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居然、为了一个外族的人而流泪。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脑子忽然想起来，这结界是以皎若的血为媒介的，他先前喝过皎若的血，不知能不能破除？
没有办法的办法，炎汐从身后握住剑柄抽出来，用锋利的剑身在自己的左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看着汩汩冒血的手掌，炎汐毫不犹豫的贴在结界上，鲜血顺着结界流下，滴在划出的符文上。果然，结界因多出的血而失效，淡蓝色的屏障消失。
鲛人战士立马冲了出去，那个瞬间、应该是用尽了全力，鲛人战士的速度快得惊人。
傻丫头，你可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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