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除夕夜，因着五殿下卧床，未免口舌，易颂下令不必大肆张扬，只安排了几桌菜，又封赏了府里的下人，除却每年必有的守岁，再无其他。

易子甯是个贪玩的性子，自是耐不住，偷了府上的烟火便出了府。为免麻烦，特地跑出了好远避开少傅府和五殿下的皇府，一直到西街才让人摆好了烟火，自己拿了火折子点燃。

阖家团圆的上京夜，这样的爆竹声显得突兀，但没有人在意。好容易忙碌的一年抽的半刻闲日子，谁还乐意管别家的事？

易子甯带出的烟火并不多，片刻便皆化作头顶的白烟，消弭在黑暗中。

这边才没了动静，某处又几声脆响，接着，半边天空都被映红，黑暗中的楼宇也被照亮，上京城大半的窗都开了，只为一睹那半边天的五颜六色。

那触不可及的华丽经久不散，同样高悬的明月也显得逊色。身穿新衣的少女仰着头，清澈的眸中映着烟火的影，一惯跋扈的脸上此刻尽是憧憬和喜欢，这样的表情持续很久，恍惚间竟分不清她眼中的是烟火还是她对前途的向往。

待最后一声脆响也在黑暗中散开直到被吞噬后，易子甯还抬着头，久久望着那半边天，那边只剩下白烟的黑暗。

易子甯那是宫里吗？

易子甯没回头，只是淡淡问了小桃一声。

小桃看了看周围，又凭空比划了几下，才肯定道：

小桃乾宫在京亭街，这儿是西街，看方位，似乎是将军府。

易子甯将军府？

易子甯终于回了头，诧异地看向小桃，又回首看着黑暗中的楼宇，若有所思道，

易子甯莫不是，他在幸灾乐祸？

小桃小姐！咱还是回去吧，毕竟殿下还病着，平域将军这个滋事者还在这儿放烟花，这可不是幸灾乐祸么？

小桃自事发就对祝旻万般不喜，她本是沉不住气的人，心思更是尽数摆在脸上了，此刻她看着沉寂的半边天空，脸上尽是怒气。

易子甯没有反驳，更没有叫她慎言，二人不过一年不到的情分，没必要处处周全。

转身，便愣住了。

不远处端站着的，正是适才话题的主人——平域将军祝旻。

新年，如此喜庆的日子他还是一身墨色衣袍，脸上也是平日谁见谁晦气的表情，旁边的白黎也是随了自家主子，黑色简练的衣服，仿佛时时都有刺客杀过来般的警惕眼神看着两位女眷。

方才的话不知二人听到了多少，易子甯忐忑地往前几步，行了礼，

易子甯平域将军除夕大吉。

那人很久才说话，

祝旻五殿下身子可安好？

易子甯抬眸，很快又垂下，

易子甯将军送了那么些上好的药粉，怎能不好？

祝旻你这语气，

祝旻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祝旻倒像是怎敢不好的意思。

易子甯真想怼回去，但她不能。这上京城，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做的，譬如现下对着祝旻大骂，质问他为什么权势滔天还如此放肆居功自傲，譬如在不久后明启的生辰为他下厨做一顿生日宴，譬如不嫁给魏宸。

明知不可为，便不为之，方是上京的生存之道。

易子甯将军误会，民女出门穿的少，许是冻着了，语气才有些不当，还望将军见谅。

说着便假假地行了个虚礼。

祝旻没多计较，叫了易子甯免礼，顿了顿又道：

祝旻我打他，是因为他该打，你可有何不满？

易子甯毫无察觉地蹙了蹙眉，很快便抬头看着祝旻，

易子甯将军所行之事，必是有将军的道理，民女不敢也不配过问。

话说完，易子甯没想到对方笑了。

鼻息促成一声嗤笑，平整的嘴角也有了些不常见的弧度，竟有几分好看。

祝旻你不日便是五皇妃了，这天下，恐怕没有人比你更配过问此事了。

见易子甯没动静，祝旻方又开口，

祝旻你若不问，便罢了。

易子甯殿下还病着，今日相见之事还望将军忘了才好。将军若无事，民女便告辞了。

易子甯行了告退礼才要退下，祝旻却又开口，

祝旻怎么？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又预备欠我人情？

易子甯抿着唇，似乎要将到嘴边的怒火关在里面。许久才假笑道：

易子甯哈，将军若不愿替民女保密，传出去也无妨，反正，民女的名声已经烂透了，还怕再烂些吗？

继而又对身后惶恐的小桃道：

易子甯走。

这回，易子甯没有耐着性子行礼告辞，相处下来，他总归不能借着一个不敬的罪名杀了自己，这般想着，敬不敬倒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