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去几天,回来她就病了。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天气转凉了也不晓得要给她加床被子。
也许是病胡涂了,她竟抱着他不放。
自从再次遇到她,她还没有这么主动过。她清醒的时候,不是离他远远的,就是对他诚惶诚恐、一副怕他吃了她的样子,像现在这样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还是第一次。
她就这样靠在他胸前,小小的,暖暖的,让他都舍不得放下来了。
她不会吞药,苦得小脸都皱成一团了。
他都快忘记她以前有多讨厌吃药了。
他把药捏成粉,洒入开水中喂她喝。灌药他很在行,从前她耍赖不吃药的时候,他就按着她喝。在这件事上,他从来不含糊,也不会心软。身体健康比什么都要重要。
以前的她是个药罐子,没有一天叫他省心过。所幸的是,她现在这个身体比以前那个健康许多。
她似乎很信任那个叫安吉娜的人类,一见她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她怀里。
他瞇眼看向那个安吉娜。
似乎感受到他的杀气,安吉娜脸色一变,寻了个空档迅速地离开了。
哼,溜得倒挺快。
安吉娜走后,他把她抱回床上,然后开始反省,为什么她宁愿信任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类,也不愿意信任他……
凯瑟琳和安回来那天,他早就察觉她在门外偷听,事实上,所有人都察觉了,只有那小笨蛋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从安看到她的反应,他更加确定她一定就是那个人,他千年前的妻。
那天,她的神情异常失落,眼神里充满迷惘。
他问她怎么了。
她说,生命真短暂。
他无法体会。他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然而这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心都不跳动了,还留着躯壳做什么。
她说等她离开这里,她要找个人来谈恋爱、结婚。
他看着她,她还记得她曾经是他的妻吗?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嫁给他的那一天,他心情是如何地激动和喜悦。
她还说她喜欢小孩子。
他们也曾经拥有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还没机会看见这个世界就随着她消失了。
然而这些,如今都只有他自己记得。
自己,早就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吧。想到这里,情绪蓦然暴走,他直接抓起她从窗外跳出去,在森林中奔跑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警告安,不要告诉她任何以前的事。安一直认定他是她害死的,他没有兴趣去探究她对这件事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她若想做出任何不利于她的事情,他绝对不允许。
然而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他一得到她离开的消息,立刻赶了回去。如果不是他早有怀疑,也一定会被安的障眼法给骗过去。这女人心思细腻,加上有凯厄斯维护她,要把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不是一件难事。
她竟然就这样让她离开,难道她不知道一个未成年少女身处陌生的环境有多么危险吗?一想到她现在可能正躲在哪里哭,他就焦躁得想杀人。
幸而他赶上了,若是她已下了飞机,茫茫人海中,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她。当年她消失了,他也到处找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然而他翻遍了每一寸土地,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是命运似乎特别喜欢玩弄人,那一天,在那块空地上,她再一次消失在他怀中。
意外地,他竟然没有感到特别难以接受。仿佛早就预料到,有一天她会被上天给收回去。
在那遍寻她不着的岁月里,他曾经许过愿望,只要能让他再见她一面就好了,一面就好。
而他确实如愿以偿了。
或许,上天已经对他很仁慈,至少在他已经心如死灰的两千年后的现在,让他亲身体验到了一次奇迹。这次他没有再试着去找她。
他已经是这么这么的累,累到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的失望了。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地苍老。
就这样吧,他想。
他回到沃尔图里,过回以前的生活,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阿罗他们也没再在他面前提起过她,大家都有共同意识般,一同遗忘这个人的存在。
要不是因为卡伦一家,沃尔图里必须全员出动,他想他也许再也不会踏出沃尔图里一步,也不会,有机会亲身体验到第二次奇迹。
直到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地想念她,那么绝望地想念着她。
因为害怕这种无望的痛楚,所以拒绝去想念你。
他朝她慢慢伸出手,怕一不小心她又要消散在空气里。
真的,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想,如果吸血鬼有眼泪的话,他现在一定泪流满面了。
看着她外表明显的变化,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原来,那时候的她真的没死。是他把她变成吸血鬼了,连同他们的孩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上天送给他的这份大礼,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再也不想放开。
他注意到她又用手摀住眼睛了。最近她常做这个动作。
“你刚刚对你妈咪说什么了?”马库斯漫不经心地问在一旁正在跟贾斯帕打游戏机的儿子。
小威士利停下来,歪头想了想,“喔,妈咪上次给我了一个地址,叫我下次去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帮她去看看,我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住了,听邻居说几年前那户人家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了。”
“那个地址是什么?”
小威士利从口袋中拿了张纸条给他。
看完纸条,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回到房间。
小威士利奇怪地望了他的背影一眼,没再理会,继续跟贾斯帕打机。
小典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薯片,见马库斯进来,抬头看了看他,把薯片递给他,问:“吃吗?”
他接过她手中的薯片,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拿了片薯片递到她嘴边:“你吃就好。”
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咬掉薯片,故意嚼得脆声作响,“你真的不吃吗?”
他又喂了她一片,“好吃吗?”
“……还好。”
他停下喂食的动作。
她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这些东西?”他问。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不勉强啊,我喜欢得很。”
他抬起一只手摀住她的眼睛,说道:“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
他哑声道:“你恨我吗?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私自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还强迫你喝人血……”
“马库斯。”她打断他。
他神情痛苦地看着她。
“我没事,只是还不太适应这具不会流眼泪的身体……”她的声音有点飘忽,“你们都怎么排解心里的哀伤的?没有眼泪,怎么把悲伤流走呢?”
他没有办法给她答案,事实上,千百年来,他也一直找不到方法。
“真麻烦对不对?”她轻笑,“吶,马库斯,要是你以后敢让我伤心……”
“不会。”
她笑了笑,“马库斯,我不后悔,真的。”
他没有说话。
眼睛被他摀着,她眼前一片黑暗。
“马库斯。”
“嗯?”
“你可以先把手放下吗?”
“再等一会儿。”
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他摀着她的眼睛,深深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