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算（三）

这一语如重锤敲落，掷地有声，不容忽视。

皇帝眼底阴沉不定，缓缓摩挲着指上莹绿的玉扳指，沉吟不语。他的目光如幽幽的暗影，在这一刻充满了警惕、不信任以及烦恶，一视同仁地逡巡过座下每一个妃嫔的面孔，包括与自己并肩而坐的所谓的妻子，最后落在了阿箬的面上。

对视片刻，见阿箬一脸无畏决然毫无破绽，他终于开口，声线低沉：“你放心，不管事实是否真如你所言，你都的确罪大恶极，难逃一死。”

阿箬听得一惊，面上再也维持不住坚定神情，整个人如被戳破的气球，顿时委顿在地，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暗鼓励安慰自己，这般精密布置，乌拉那拉氏绝无开脱的可能。然而心里却还是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像扎根的种子，不断发芽滋生。

皇帝将她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旋即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向李玉投去一瞥，口中吐出简短而不失坚决的两个字：“搜宫！”

如懿的淡定从容终于因这两字慢慢褪去，留在面上的是一种不可置信的讶然和委屈，定定地望向皇帝，错愕道：“皇上是要搜臣妾的延禧宫么？”

皇帝并不回避她的眼神，目中含了一点幽沉的审视意味，缓声道：“唯有如此，才可还你清白，才可给仪贵人和龙胎一个交代。清者自清，娴妃安心便是。”

“皇上，清者自清也抵不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懿支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站起，无力跪倒在地，哀婉道，“臣妾本自清白，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因一句口舌是非，臣妾就要承受搜宫之辱么？皇上纵算不顾及臣妾的面子，难道连往日的情分也都不顾念了吗？”

“朕正是因为顾念往日情分，才要查个分明，免得流言纷扰，污你清名。”皇帝口中轻描淡写一句敷衍，便移开目光不再顾她，不满地斜晲着李玉，“怎么，还不快去？”

李玉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凛，忙低下头老实答道：“回皇上话，适才奴才去请娴妃娘娘来时，素心姑姑已经吩咐了人搜宫。”他抬眸，目光微微闪烁着掠了如懿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低低道，“在娴妃娘娘的寝殿里，确实搜到了一个箱笼……”

皇帝闻言便瞥了一眼琅嬅，旋即又看着素心似笑非笑道：“你动作倒快。”

素心知道不好，连忙跪下认错：“皇上请恕奴婢逾越，毕竟事关龙裔，奴婢也是一时心急，防着有人闻风而动，往下便查不出什么了，索性先一步动手，还请皇上恕罪。”

“得了，做都做了，朕还能说你什么呢，到底你也是‘关心则乱’罢了。”皇帝咬重末尾几字，仍然是一脸的似笑非笑，“搜出什么好东西别藏着掖着，赶紧拿上来瞧瞧。”

素心不敢起身，转头朝琅嬅身边的大太监赵一泰使了个眼色，赵一泰一甩拂尘，便有两个小太监将一个紫檀木对开门式的药箱抬了上来。

这药箱约有半人高，做工精巧，箱身和底座描金绘彩。打开银锁扣，只见内设几十个格大小不一的抽屉，正中立着一尊送子观音。

皇帝打量片刻，皱眉道：“这是从延禧宫搜出来的么？朕怎么觉着眼生的很，似乎不曾见过。还有这做工，不像是内务府的手笔，便是太医院也不用这样的药箱。”

赵一泰忙接口道：“皇上说得是，奴才适才去查过内务府的记档，这东西的确不是从内务府出来的。”他得意地扬一扬脸，外边侍卫立刻押着一个太监进来了。

皇帝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是娴妃身边的掌事太监三宝，他怎么了？”

对着皇帝，赵一泰连忙收起傲气低下眉眼换了一副嘴脸，恭声答道：“回皇上，这药箱便是在这奴才房中搜出来的，娴妃娘娘的正殿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奴才们便根据阿箬姑娘的提示去搜了娴妃身边近侍的庑房，果然在这狗奴才的房中找到了这个。当时这药箱被他面朝里贴墙摆着，还盖了一层黄绸布，显然是他替自己主子藏着的。”他说罢又对着三宝横眉竖眼，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还不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三宝双颊高高肿起，显然被人打过耳光，如懿一眼看见他面上红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不由狠狠剜了赵一泰一眼，怒道：“本宫的奴才即便做错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教！这般虐待，是想屈打成招么？”

“主儿放心，奴才不论挨了他们多少巴掌，也绝不会背叛出卖主子，更不敢攀诬陷害主子。”三宝被双手反剪按在地上，却仍然倔强地昂着头，狠狠地瞪着赵一泰和跪在一旁的阿箬。

他说话的声音极大，语意铮铮，阿箬一窘，红着脸低头不语，赵一泰却被激怒，上前对着他的脸蹬了一脚，啐道：“我呸，小兔崽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谁呢？当着皇上和主子们的面也敢口出不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够了，有话就问话，这般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皇帝一声呵斥，两个侍卫只得松开了对三宝的挟制。

三宝筋骨一松，也顾不得肩颈传来的疼痛，连忙爬到皇帝跟前磕头喊冤道：“皇上，奴才什么没做，奴才的主子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宫外订了个式样新奇的药箱，用来装储药材而已，不知到底犯了何错，招来这样大架势？”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憨呢，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素心在旁看得按耐不住，直起身向皇帝急切道，“皇上，依奴婢看，也不必再同他饶舌，直接搜查药箱，里头是否有害人的毒药，让太医看过便知。”

赵一泰附和道：“是啊皇上，光问是问不出什么了。干脆请太医来看看罢，奴才敢保证这药箱从搜出来到现在期间无人接触过，若是没有什么那自然好，可若真有什么，就只能问问娴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