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愫（四）

皇帝来到延禧宫时命一众宫人免礼噤声，悄无声息入内，只见如懿临窗而坐，正对着紫檀绣架绣着什么。

昏黄烛光的照耀下，她白皙肌肤闪着玉石般润泽，一双美眸清澈如水，正专注地顾目于绣架之上。纤细的春葱玉指上下翻飞，如蝶翩跹，牵引着丝线穿过绣布，勾勒出精美图纹。

皇帝就这样定定地凝视她，只觉得眼前画面温馨柔美得令人不忍打扰，仿佛只是这样看着她，心里的那些烦恼便如云烟消散，整个人都随之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如懿转首寻找银剪的空当才发现了立在门口的皇帝，看到他的一瞬，她眼眸一亮的同时又有些惊讶：“皇上？”

未待如懿起身行礼皇帝便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按住了她，如懿似喜似嗔：“皇上来了也不命人通报一声，故意看臣妾笑话呢。”

“朕只想和你一个人待着，便让他们都不许打扰。”皇帝在她身侧坐下，拉过她的手握紧，郁然叹道，“如懿，你不知道前朝的那些人那些事多让人烦心，偏偏后宫里也不安生，闹完了这个闹那个的。”

“臣妾明白，皇上如今是一国之君，身负乾坤，既要顾着天下臣民还要顾着臣妾等后宫姐妹，已是疲惫不堪，臣妾怎好让皇上为难。”如懿懂得地握一握他的手，柔声道，“皇上放心，此事到了这里便是最后了，臣妾不会再去追究。”

皇帝没想到她会出此言，有些意外：“真愿意如此了事？”

“若是放在以前，自然不愿。”如懿抽出手，扭过头轻哼一声，一派娇俏少女的灵动之态，然而那飞扬神采很快黯淡下去，低首叹道：“但现在和以往在潜邸的日子不同了，臣妾自知比不得皇后娘娘和贵妃主子家世高贵母族煊赫，也清楚皇上和臣妾如今的身份带来各自不同的责任，所以臣妾会忍耐，不仅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自己。”

“这却是真话了。”皇帝伸臂揽她入怀，颇为感慨，“朕知道入宫后你受了许多委屈，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可对着朕你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朕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份直爽。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个个贤良淑德端庄守礼，唯有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虽然这些日子不曾到你这里来，但也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如懿仰面凝望着他，目中有深深的情意流转：“也许有一天臣妾会变得像她们一样，墨守成规呆板无趣，但请皇上记得，臣妾对您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皇帝对上她目光，心头一暖，拥着她轻声道：“朕记得，亦会永远珍惜。”

二人相拥无言，皇帝正静静享受着这温馨时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副绣架上，只见明黄丝绸上一只五爪蟠龙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不由惊讶：“这是你绣的？几日不见，你的绣工竟如此精益了？”

如懿心头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浅笑嫣然：“臣妾哪里绣得，是海兰的手艺，见天冷了想着为皇上做件斗篷，虽说皇上不缺这些但也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了。臣妾手拙，不过替她补些针脚，到时也好在皇上面前说嘴邀功。”

皇帝凑近了细看，赞叹不已：“海兰的绣工自是好的，你却也不必妄自菲薄，这针脚细密，绣面整洁，再不是当年那个将红荔绣成肉丸的少女了。”

“敢情皇上还是更喜欢臣妾绣的肉丸呢，这话若让海兰妹妹听见，只怕要伤心了。”如懿嗔道。

“论绣工，自是蟠龙更胜一筹。但论心意，肉丸却是独一无二的。”皇帝笑着捏一捏她的脸，忽然脑中浮现出那人的惊鸿艳影，装作不经意道，“对了，提起海兰，方才朕经过东配殿怎不见她人？”

如懿答：“海兰去了太医院，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端端的怎么去太医院？难不成是病了？”皇帝疑惑，旋即不豫，“太医们如今越发金贵了，主子病了请他们不来，还要亲自跑一趟。”

“皇上别多心，倒不是太医们怠慢，也不是海兰病了，是海兰的贴身侍女叶心，之前受了二十杖的伤至今还没好。”如懿微蹙双眉，忧虑道，“皇上是知道的，海兰心地善良，一向待下人们极好，更觉此事是她连累了叶心，心中愧疚不已，日日前去照顾叶心，还时不时跑去太医院向太医们请教良方疗法。照这样下去，臣妾真怕叶心没好，她先把自己给累倒了。”

皇帝闻言沉默，半晌，轻吁一口气：“此事甚是委屈你们了。朕知道以海兰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的，无非是哪里不顺着贵妃的意了，贵妃便要寻她的不是。只是如懿，当时那样的情况，朕——”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如懿以指抵上他的唇，眼里有了然和谅解的温和笑意，语音低柔：“不论如何，皇上还是护着我们的。只要皇上相信臣妾，无论多少阴谋诡计明枪暗箭臣妾都不怕。臣妾只希望能长长久久地陪在皇上的身边……”

“会的，朕会一直相信你，保护你，咱们一定会相伴到老。”皇帝握住她白玉般的手轻吻了吻，浓浓情意夹杂在薄唇中和着炽热的吐息喷发而出，“只是咱们是不是更应珍惜眼下的时光……”

如懿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似的抽回了手，皇帝也不生气，在她耳边低笑一声：“这才几日没来，便这般受不住了？”

如懿面上红霞飞起，双眸空蒙如水，檀口微启，显是有些迷乱了，皇帝很满意她的反应，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榻上去。

窗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室内却一派春意盎然、旖旎风光。

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飘飘然落下，笼出一方云雨天地。仙鹤衔芝紫铜灯架上红烛熠熠生辉，映着低垂绣幕上鸳鸯双影，交颈相欢，缠绵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