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愫（一）

外头的雪渐渐停了，如懿和海兰退出养心殿。

海兰扶着如懿上了暖轿，见如懿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心中不由一慌，觑着如懿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怎么了？吓着了么？”

“无事，好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我害怕。”如懿抬首，眸中暗流涌动，“我只是觉得，以前的确是自己太心慈手软，让人觉着好欺负。”

海兰闻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有惊无险。”

“是啊，多亏了那个太监，咱们今日才得以洗脱嫌疑。”如懿抚着胸口蹙眉思索片刻，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不由生出一丝疑虑，“只是今日的事仔细想想，我这心里还是有些疑惑。高晞月一向爱重容颜，即便是恨极了咱们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脸蛋作筏子。可若说此事是富察琅嬅所为，企图一石二鸟伤了高晞月的容貌再嫁祸给咱们，那也应当做得缜密些才是。怎会在最后关头跳出一个指证她为罪魁祸首的漏洞？岂非搬石砸脚，引火烧身？”

海兰目中一星亮光转瞬即逝，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沉：“内务府总管和那花房掌事太监私下勾结，共同效命于皇后。想是那掌事太监平日里仗势欺压下面的小太监，一早惹了众怒，故而给我送花的太监宁愿为咱们说话，也不愿偏帮他背后的主子罢。只能说富察琅嬅惹火烧身，自作自受。”

“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如懿微微摇首。

海兰拉过如懿的手，温声打断了她：“姐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重刑审问那两个太监，皇帝可是将此事全权交由你过问了。”

“放心，我自有打算。”如懿垂下眼睑，缓缓转动着手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嘴角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回到宫中如懿便命三宝前往慎刑司传令并督刑，而后坐下与海兰悠然品茗，闲话家常，淡定从容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次日雪霁初晴，这样的天气按说应该恢复以往的晨昏定省，于是如懿一早起身沐浴更衣，刚在妆台前坐下，忽然外头来了个长春宫的宫女。

惢心正替如懿挽着发髻，如懿不便行动，只能通过铜镜窥见那宫女的面容，是个熟面孔，琅嬅身边仅次于素心、莲心的大宫女——茹心。

因着自家主子，茹心平日里对如懿的态度并不怎么恭敬。此刻亦只是略略欠身施礼，不待如懿示意径自直起身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这几日各位小主便不必去请安了。”

“皇后娘娘凤体究竟有何不适？要紧么？阿箬，去库房里取些补品赠予娘娘。”如懿关切道。

茹心却毫不领情，轻嗤一声：“劳娴妃娘娘关心，只是皇后娘娘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补品还是您自个儿留着罢。”

如懿拉住欲要上前理论的阿箬，仍旧心平气和道：“那是本宫多虑了。冰天雪地的劳你跑一趟，阿箬，看赏。”

阿箬听如懿这么吩咐，只得忍着怒气，不情不愿地去拿了一包银子给她。

茹心原本扬眉眴目，盛气凌人，闻言神色登时不自在起来，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子，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接下了，随后不卑不亢地重施一礼：“谢娴妃娘娘赏，无事奴婢告退了。”

“阿箬，好生送茹心出去。”如懿微笑颔首。

茹心走后，一直不出声的惢心突然道：“茹心说话没轻没重的，小主不跟她一般见识便罢，何必还待她如此客气，倒显得咱们好欺负。”

如懿取过妆台上一把铜鎏花小圆镜前后看了看，见发髻饱满光滑、纹丝不乱，唇边露出称心满意的笑：“惢心，你梳头的技艺越来越好了，只是心思怎么越来越像阿箬般浮躁呢？”

铜鎏花小圆镜与妆台台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声响，惢心忙低下头：“奴婢失言。”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有些人，总是欺软怕硬、得寸进尺的。”如懿转身拍了拍她的肩，旋即回过身凝视镜中的自己，眼底笑意深沉，“不过——”

“不过一个人好不好欺负，可不能光看表面。”如懿还未说完，只见白藤间花绣幔锦帘一闪，海兰款步走进，从背后搭住如懿的肩笑道，“姐姐是打算表面对皇后服软，在她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如懿侧身拍开她的手，佯怒道：“明明是你自个儿居心不良，可别把我给带上。”

金芒璀璨的铜镜映衬着如懿轻颦浅笑的娇嗔粉面，明艳照人。

“姐姐别生气，妹妹伺候你簪鬓就当给你赔罪了，好不好？”海兰看着如懿不由心神一荡，重又将身子靠了过去，抱着她的脖颈笑吟吟道，“姐姐今天的发式梳得好，配几支好看的簪子更妙。惢心，去拿首饰，我来伺候你们主子。”

惢心看着两人玩闹的温馨场景，笑着往里间去了。

“油嘴滑舌！伺候我簪鬓就是给我赔罪了？忒没诚意，怎么着也得赔我一根簪子。”海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脖颈间生出酥麻的痒意，如懿一壁笑一壁扭头躲着。

“好啊，等晋升的赏赐一下来我便尽数奉上。”海兰不容如懿躲闪，加大手上的力度，将头深深埋进她散发着幽香的颈间，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我的就是姐姐的，姐姐，也是我的。”

灼热气息贴着细腻的肌肤迅疾窜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直击心脏，如懿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颤，几乎是下意识般转过了头。

一瞬间，仿佛时光凝固，殿内阒然无声，如懿呆呆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扑上面来，如懿这才猛然醒过神，猛地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