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三）

“姐姐！”

如懿迷乱的思绪回笼，转身奔至榻边，却是海兰梦中惊悸，闭着眼胡言乱语道：“姐姐，姐姐，不要离开我！不要……”

如懿心疼地给海兰掖了掖被子，取下胸前盘扣上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额头脖颈间流出的汗，海兰犹自摇首不安道：“我错了姐姐，我不该擅自杀了凌云彻，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

忽然外头雷鸣电闪，轰隆一声，一道闪亮到近乎刺眼的蓝光撕裂了暗黑夜幕，一瞬间将寝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心思纷乱如麻间，只听海兰继续咕哝着：“姐姐，说好的要等我，你怎么、怎么就先抛下我去了……”

如懿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凝固，呼吸一滞。

有一个荒诞可笑的念头转过，旋即被她否定。

如果海兰说的是梦中胡话，这些话未免也太有条理了。

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如懿怔怔枯坐在床头，这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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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延禧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满宫的宫人和命妇格格们跪了一地，低声哀泣着。

太医最后看了一眼榻上行将就木的海兰，摇了摇头，对榻下跪着的绵亿道：“贝勒爷恕罪，愉妃娘娘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话快说罢。”

海兰的呼吸沉重而绵长，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吃力地挥着手寻觅着什么，绵亿立即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手臂，强忍悲痛道：“玛玛，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孙子听着呢。”

海兰极力缓着心气，艰难地张着唇断断续续道：“香……香囊、我的香囊……”

绵亿没听清，凑近了道：“什么？玛玛，您说什么？”

这时还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宫女明了，取过一枚金累丝嵌珍珠绿松石蝶舞梅花香囊递到了海兰手上。

那是积年的旧物了，本该闪耀着璀璨光彩的金丝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笼上了一层暗沉之色，其间镶嵌的珍珠和宝石也失去了圆润光泽，唯有囊内清淡香气犹存，显是新添上的。

海兰紧紧地攥着那枚香囊，像是抓住了令人心安的慰藉，她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中丝丝缕缕萦绕的沉水香，嘴边露出一丝恬淡的笑意，慢慢道：“绵亿，待我死后请皇上允准，将我身边旧物与我陪葬。还有，别忘了给翊坤宫娘娘的四时供奉，她……她最爱的绿梅……”

绵亿眼含泪水地点点头：“玛玛放心，这是您最后的心愿，孙子会办好的。”

“姐姐，我来找你了。”

言讫，她缓缓合上双目，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乾隆五十七年壬子五月二十一日，愉妃逝世，享年七十九岁。同年六月十二日，正式追封贵妃，行大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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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挣扎许久，才终于昏昏沉沉醒来，视线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她怔怔地盯着帐顶上的喜鹊登梅绣纹看，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种种纷扰杂乱的画面。

自己，这是又重活了一次？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猛地坐起身，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直直撞入眼帘。

海兰张开干裂的唇，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姐姐。”

那个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背影，此刻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露出明媚的全貌来。

两下相望，眸中皆蓄起迷蒙泪水。

海兰跣足下榻，跌跌撞撞扑入那人怀中，心下恍惚，如梦如幻，直到皮肤触及滚烫的泪水，才终于能确定眼前人不是一个虚幻梦影。

如懿低声呢喃：“海兰，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