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长街上,看着熟悉而陌生的高高红墙、巍巍碧瓦,抬头依旧是被深深宫苑围成的一块狭窄的天空。
明明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如懿却感到阵阵难言的窒闷和酸涩,仿佛无形中有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叫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历经艰难坎坷,拼死拼活,居然也只换得一刻自由,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见不得人的鬼地方。
她自问不是坏事做尽的罪孽之人,为何苍天就是苦苦揪着她一个不放?难道自己前世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今生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惢心极是聪慧灵敏不过,早就察觉到如懿复杂的心绪,这会儿斟酌再三,还是问道:“小主可是在担忧景仁宫娘娘?”
千丝万缕的情绪在如懿心中翻涌如潮,她犹豫着张了张嘴,看向身边的忠仆,然而话到嘴边也只是一句:“无事。”
个中滋味,岂是一个造化弄人可以了得。
转过角门,远远便见一行人立于慈宁门前。
突然,如懿停在了原地,而后,几乎是无知觉地加快了脚步。
一步、两步,旗鞋的花盆底落在镂花青石板上的声响重重扣在她心上。
终于,近了,渐渐地来到了彼此的对面。
第一次,不是以敌人的方式,而是以久违的旧友身份。
晞月鬓边一支熟悉的缠丝镶珠金簪首先映入眼帘,那冷锐的光芒直撞得如懿的眼发涩。
琅嬅一袭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端雅大方,透着一如既往的嫡妻风范。
玉妍一双妩媚凤眼飞扬,红唇娇艳欲滴,微微抬手扶鬓施礼,行动间身姿弱柳扶风,慵懒散漫的态度一如从前。
真好啊,大家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如懿心思百转,早忘了规矩,痴痴伫立良久,后还是在惢心提醒下,方缓缓行了一礼。
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再次相见,会使她如此动容。
琅嬅面上倒并无愠色,端然受了她一礼。
却是晞月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扬声诘问道:“今儿是头次给太后太妃们请安的日子,青樱妹妹不早早恭候在此便罢了,怎的还来晚了?莫不是心怀不敬?!”
她尖细的声音落在长长的甬道里,余音袅袅,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如懿不语,只是深深凝睇着她。
前世在幽闭的日子里,在死气沉沉的翊坤宫中,人也渐渐沉寂下去,沉下去,沉到不知何处的深渊里去。
那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她,唯一支撑着的信念便是回忆。
那些回忆,不论好的坏的,都是鲜活的证明,是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烛光,照着她灰败荒芜的心。
可是慢慢的,那回忆也淡成了天边一泊渐行渐远的雾霭,让人不禁怀疑,那究竟是真切的往事,还是缥缈的虚幻。
这样的念头,终成了压垮她脆弱心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晞月久久得不到回应,还被死对头以如此眼神死死盯着,正着恼要发作时,忽觉一丝凉意攀上颊侧,定睛一看,面前的人眸中泪光莹然,正伸出手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晞月触及她的眼神,心中没由来的一惊,立时甩开了她的手,连连后退几步,不知所措道:“你……你哭什么哭!我可没碰着你,你……你少来这套!”
见她依旧垂泪不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晞月微微慌了神,依到琅嬅身旁,扯着她的衣袖道:“主子娘娘明鉴,臣妾可没欺负她,是她自个儿哭个没完。再说,这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做错了还不让人说……”
“行了。”琅嬅抽出衣袖,敛容整肃,“既然都来齐了,便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若为了这点小事便争来争去的,往后如何共处。都进去罢,别耽搁了时辰。”
言毕,裙裾一旋,扶着素心的手径直向里去了。
晞月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跟上。
其余妃嫔自觉追随,唯有绿筠路过她身旁时悄悄塞给她一条绢帕以示关心。
如懿仍旧呆立着,一任温和的风拂上面颊,干涸了泪迹,直到人群最末的海兰怯怯地靠过来,小声提醒道:“姐姐,该进去了。”
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海兰,真的是你吗?”
如懿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她紧紧拉过海兰的手,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颤声道:“真的是你,海兰。”
面对如懿这些莫名其妙的无常举动,海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并无多余的时间容她细想,她往宫门内看了一眼,急急将如懿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