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十）

已经不知是凌云彻第几次以命相救了，可我却不能对他表露出丝毫的感激之情。

只因热河行宫里我们母子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凌云彻不顾一切的飞身相救对比出袖手旁观的皇帝的无能。

谁会喜欢用旁人的英勇气概来彰显自己的冷漠无情呢，何况是自私至凉薄的皇帝。

所以我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划出泾渭分明的尊卑上下，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保证他的安全，保证皇帝不迁怒于他。

只能说，我还是太不了解这个人了。

回宫后，豫妃和魏嬿婉四处散播关于我和凌云彻的谣言。

其实何须流言纷扰，皇帝心中早已认定了我们有染，将凌云彻对我母子相救的忠心视作男女之私，又或者说，事后回想，皇帝为了找回面子便扯了我的不贞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皇帝不防被我挑破那密不可宣的心思，气急之下暴跳而起。

又是重重一掌落下，有猩红的血珠顺着我的唇角缓缓落下。

看，果然让我猜中了。

流言并非空穴来风，背后支撑着它肆虐宫中的那股力量究其原因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疑心。

正是他的怀疑，他的纵容，才给了别人毫无顾忌明目张胆陷害我的底气！

豫妃适时赶到，带来凌云彻的妻子茂倩，作为证明我们私情的有力人证。

当初茂倩与凌云彻是皇帝亲自赐婚，二人成婚前并无交际，成婚后夫妻情分更是淡薄。

茂倩受不了多年来枕边人的冷淡，终于一朝爆发，在御前不管不顾、声嘶力竭地哭诉着自己的委屈和难过，并呈上物证。

推己及人，其实我多少也能理解茂倩。

为人妻子，最重要的是夫君的心意和信任，而非名分和权力。

如我和皇帝这般，只维持着表面虚情，私底下却形同陌路，又有什么意思。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皇帝为了平息谣言，保住颜面，欲还复六宫主理之权。

我拒绝了。

皇帝虽然没有追究，但从他疑心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百计不能免除了。

与其活在这样的互相猜忌中虚与委蛇惺惺作态，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复相见。

我本就是这样不识抬举的女人，又或者说，我太明白怎样激怒皇帝。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赌气的代价如此沉重。

我清楚地记得，自那日一别整整三十六天后，再见时，凌云彻已成了一个残缺之人。

皇帝将他赐给我为服侍的太监仍觉不够，还要在他的面前和我故作恩爱情好的姿态，以宣示绝对的主权，捍卫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吞下恶心，咽下痛楚，死死按捺住了脾气，我还是配合着他完成了表演，只为能保住凌云彻最后的性命。

可皇帝还是不满意，随便给凌云彻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关入了慎刑司，严刑拷打。

而后，裁减我的宫女宫监吃穿用度，凌云彻走后，翊坤宫又归于沉寂。

海兰为保我无虞，以我之名去慎刑司亲手了结了凌云彻。

“请皇后娘娘善自珍重，否则，这世间连唯一能记得我的人都没有了。这样，我才死得其所。”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已经没有太多情绪的起伏。

这种感觉不可名状，我的灵魂脱离，浮于天上，却遗下这幅肉身在浊世里震痛、哀恸。

意识沉浮间，我想起很久以前在冷宫与他初识的往昔。

他是那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初见时，尽管我那时不过是个落魄失势的庶妃，他还是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奋不顾身地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为我赶走毒蛇，救我于大火之中，将我从生死线边拉回。

出冷宫不久后，金玉妍陷害，也是他暗中偷天换日，解我困局，伴我同行，助我登上后位。

可是现在，他却因为对永璂和我的救命之恩被皇帝心存芥蒂，施以宫刑。

如果不是我，他现在分明还是御前的高阶侍卫，皇帝身边得力的红人，怎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他的锦绣前程，他的圆满家室，他的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

凌云彻，愿你来生相知，去一处平安喜乐的境地，福泽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