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她千百度（三）

众里寻她千百度。

　　——《众里寻她千百度》

　　行军赶了一天一夜，却在即将进入敌军内部之际，出了变故。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行军停途休整，眼看魔窟近在咫尺，众将领与元老心中忐忑不安，似乎各有心思，而无可奈何的是，原就要挺进的军队见了对面滚滚硝烟，心觉不妙，之后又向后推了好几步，可硝烟却越来越大，竟有席卷之势，此刻的苦叶依旧横在马身上，北禹驱马命众人向后撤，而后过了片刻，前方变得寂静无声，仿佛末了生灵，归于沉寂。

　　有兵卒思来想去，犹豫道：“我看前方有诈，怕不好再往前了！”

　　又有猛将挥霍长刃，语气慷慨：“哪里！明明近在眼前，还不赶紧剿灭敌窟！”

　　北禹却是脸色大变，却见对面敌窟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却是另众人大惊失色。

　　道河瞠目结舌，他原不知竟是如此，只是眼中难掩诧异，只是不住地盯着前方，瞧着上一秒他还力保的神仙般人物，然而对面那眼冒绿光的又将是何人？

　　北禹一脸焦急朝马后看去，果真不见了。

　　如今他心中一阵诡谲反转，如此惊人速度，如刀光不见影子，来龙无去脉，总之这着实让他几经迷茫。

　　“苦叶！”正在众人感到诡异害怕之际，北禹独个下马卧沙而行，沙土不时从地下飞横上放，如飞沙走石般却也不那么猛烈，像是有人的手，在亲昵抚弄，有几分妖冶陶醉。

　　苦叶就站在对面，那片所称魔域的对面，那里面住的是絜钩群，是一群食人血肉的怪物。

　　“首领！”

　　苦叶眨了眨他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眼中有了些生气，却依旧是绿色的，幽绿的光像是灵魂上附着了一层浊气，更叫人心神不宁。

　　“别过来！”苦叶大喊了一句，朝着北禹缓缓道，“总有人要为此牺牲，而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让你们活。”

　　“你说什么？”北禹一脸诧异。

　　“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我做的一个梦。”他笑了笑，神情却又些可怖，“那个梦只有前端，而没有结尾，你想知道结尾是什么吗？”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北禹脸色焦急，“你回来，不要同絜钩一起，这很危险！”

　　“首领……”有人搀扶着一位看上去见多识广的老巫医缓缓走进北禹，老巫医声音低沉，近乎沙哑，“这是天意啊……”

　　“什么天意？”北禹一副难以置信。

　　老巫医却忽然跪倒在地，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是天神给我们的眷顾，你莫非忘却了他从前是什么，而又为何能拯救那样多的人，而墁哈大帝的预言也正如此。”

　　“吾非见血肉，得人生，处人死，一生人，是为果腹，理理而已。”道河面无表情地说。

　　天边卷起一簇黑云，而又惊雷升起，漩涡席卷，自那一片魔窟所在，一切如混沌般不明所以，众人仿佛陷入了永世的黑，与永世的白，而北禹却终于进入到了他的梦境。

　　“苦叶……”北禹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棵参天大树之下，大树枝叶繁茂，正外阳光璀璨，而内阴影环绕，北禹抬头看天，却只看到了树杈，这时一阵轻灵的声音响起。

　　“谁在叫我。”

　　北禹识得那是苦叶，北禹忙从草地惊起，左顾右盼，却怎么也不见苦叶的身影。

　　“是我，我就是苦叶。”

　　“你在哪？你是谁？”

　　“我是苦叶树啊……我就在你身边……”

　　北禹一脸茫然，依凭记忆想，这棵大树似乎正是苦叶树成形繁茂，便又朝树干、树叶望去，依旧没有发现苦叶的踪迹，只是无意间瞥见一叶飘落，他伸手去捡，那阵叶子忽然四散飘落，叫他怎么捡也捡不出。

　　“你是精怪？”北禹试探道，“还是树妖？”

　　“我都不是，我是苦叶。”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是他！”北禹有些恼怒。

　　“跟你开了一个玩笑。”苦叶却发出惑人的笑声，不思其形，便也如看到他清秀的面庞，北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暗淡的神情。

　　“你怎么样？”

　　“我们只需要做一个选择。”苦叶语气调皮，像极了玩乐的孩童，透着几抹无知与幼稚。

　　“什么选择？”北禹认了真，“做完选择你就会带我出去吗？我的那些同袍还在外面，絜钩的凶恶你不是不知。”

　　“你可以待在这里同我一起绿荫乘凉，我给你庇护与关怀，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不论外界是怎样的战火纷绕，终究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就在这里如斯人长眠，日日若梦浮生，也不避讳外界的言语轻蔑，你给我我要的，我给你你寻的，如此，可好？”

　　北禹一脸沉静，心中像是被打破了一般，怎么也洞不见核，他顿了顿，语气冰冷，道：“第二个选择就是出去同絜钩战斗，然后放弃你？是吗？”他不禁冷笑，“究竟是谁人胁迫你选择，又凭什么决定我们的人生？”

　　苦叶许久不语。

　　“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后悔，也不会失去你。”

　　这时，一个抚媚的女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窈窕身姿的少女出现，那女子一身白衣，飘然若仙，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雅丽人，不过北禹却与她素不相识，只是觉得她此刻的出现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便只好朝她拱手作揖。

　　那女子却是一副傲慢娇气模样，先是努了努她那如滴水樱桃般甜美可人的嘴唇，而后又摇摆身姿朝他走了过来。

　　女子一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杯茶，她笑了笑，对北禹道：“你渴吗？”

　　北禹见她如此矫揉造作，有些惶恐，连忙后退几步。

　　女子不依不饶，似乎觉得北禹有些好笑，便又向前走了几步，道：“这是苦叶树泡的茶。”目光移到眼前的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上，“他从前是株苦叶树，养在你的故居。”她抬眼看一脸茫然的北禹，神色悠远：“你大概把它忘了，那棵树本只是一根苗，不过因你日日浇灌，所以得生。那树有了灵气，大堤也是它的命数，注定是为你而存在的，你有仙缘，它为你而生。”

　　“我……”北禹方要说到自己似乎全然不记得了，那女子又继续道。

　　“你日日与它述说族中趣事，偶尔也同它哭诉，道自己将他视作知己，言世间绝无可信之人，想百岁长生，那样烦恼便不会再多。”

　　一片绿叶从北禹脸庞飘过，却没有触碰到他的肌肤，北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不解。

　　“我以为，你的长生只是图个新奇，毕竟人类无见长生，而你有一日对我说：夸父逐日死了，我想替他延续下去，看看这太阳神究竟给不给面子，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却未曾想，你真的那么做了。”苦叶语气低沉，“我以为你那么做了。”

　　“我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你，然而那时的我已然有了精怪行走的本事，我原也不知为何如此，于是一棵长着不多不少的几簇叶的苦叶树向着东方朝阳初升初奔走，走了许久……许久……真的许久……渴……渴……”苦叶似乎身临其境般讲诉，“我的枝叶被烤干了，有零星的小火花在我的身上闪耀，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灼热痛苦，我不住的摇晃我的身体，枝丫迎风乱颤，火势却越来越大……”

　　北禹听得入迷，不知何时已有眼泪流出。

　　“我没有看到你。”苦叶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然后呢？”北禹猛吸一口气，心中不安道。

　　女子微微一笑，确是出奇的美：“然后他一个成精的苦叶妖怪，自然是死了。”

　　“死了？”北禹喃喃，又抬起头，道，“那我呢？我真的去学夸父逐日了吗？为何在那里没有相见？”

　　“你呀！”女子微微歪头，脸上露出沉思神情，随即娇笑出声，“你啊，你当然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你一开始就只是同那棵树开玩笑罢了，你只是无聊，你需要寻找一个物件来换换心情，而那棵苦叶树，不过是运气不好，被你当作发泄口而已，哪怕你对他说了再多，它连人都不算，你又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朋友，况且他还只是一棵小小的苦叶树，你连他成精了都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有些淡漠：“不过，他死的时候都还念着：如果能长生便好，那般逐日也许死都死不了，也不用化为灰烬。”

　　北禹忽然跪倒在地，已然泪如泉涌，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痛苦，他只是忽然感到自己被玩弄般的欺骗，心中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如那一抹正值芳华的苦叶末尖，最后在太阳炙烤的驱使下燃烧殆尽，而此刻的他，大概终于体会到从前为精怪的他的感受。

　　人类的一句戏言，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这是苦叶茶，你喝吗？”

　　北禹一脸诧异地看向女子，时不知她意欲何为。

　　“苦叶……”北禹轻呼，“我……真的不记得有那样的往事。”

　　苦叶却是摇晃了枝叶，道：“无妨，我的本体在絜钩体内，我化妖的灵魄恰巧被最原始的絜钩妖怪所拾，便是我胸口处的透明物，旁人看似宝石镶嵌，于我来说不过束缚。”他顿了顿，却又道：“那么这次你也仍然要放弃我吗？”

　　你问我为何创造世人，我叹何人造我，叫我也定不透这喜怒哀乐，平白启之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