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女（七）

　　梦中有女，为一方带。

　　——梦女

　　“然后变故是什么？”项秦一脸着急看她。

　　罂粟却是脸色铁青，有几分说不出话来的呆滞。

　　“你们三人结伴去了凡界，在凡界一定发生了另如今这般局面的事情吧。”公子尖默默道。

　　罂粟抬头看他，又看看众人，欲言又止。

　　玉清此时却有些怅然若失，微微一笑，语气几多潇洒：“没什么不好说的，便就是因为那舛心才导致澹澹仙子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吧。”

　　罂粟点点头，无奈道：“那时我的确是与他们一同去往凡界的，我亲眼见到他二人感情升温，我知道她喜欢上他了，尽管我如何也想不通这般普通的家伙凭什么让九天仙子如此喜欢，虽是想不通，但他二人单独相处之时我不得见，我如何能左右澹澹的选择……后来他们回了仙天，我本就是妖，即便再依依不舍，也难于登天，与澹澹道别后，一切就都变了……”

　　“舛心仙君本不是良人啊。”此时原本一言不发的泅夫子却是深有所感道，“都说咎由自取，因果报应，如今看来，不过红尘是非，兜兜转转而已。”

　　几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泅夫子。

　　泅夫子淡然一笑：“我本就识得他们，在天界的事情，自然也是果，我不知因，却看到了果，故而得此感慨。”

　　说罢，又潇洒一挥衣袖，几人就如顿悟一般心绪开朗起来。

　　因他不厌其烦地讲述缘由早就累了，是以，直截了当将他当年所见注于诸位脑中，省去麻烦。

　　“如此说来，我们当替澹澹仙子除去那败类舛心？”项秦义愤填膺，心中气血翻涌，怒不可遏。

　　他本在记忆中看到一名近似于自己的男子替澹澹仙子打抱不平，但又只看得背面，却是没有正脸，有些狐疑地看向公子尖。

　　公子尖注意到他看他的视线，道：“怎么了？”

　　项秦靠近公子尖，低语道：“你觉不觉得里面有位仙君，同我有些相似啊？”

　　此话一出，公子尖陷入思考，有些为难，他方才的的确确是看到了一位长得同项秦颇像的青年，不过那人清风朗月，多了几分仙资，只是模样相像，气质却有些不同，正犹豫间，却有人比他抢先答出。

　　“世间相似者十有八九，不足为奇啊。”

　　却不想此话是从泅夫子口中得出。

　　项秦悻悻。

　　“方才诸位也都看到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过那舛心已然陨落，世上再难寻到舛心，故而要找到肇事者恐怕是不可能了，如今只好从长计议。”

　　“要我说，直接去将那涯下白光里面包裹的家伙一刀杀了不就了事！”项秦愤慨道。

　　“说得轻巧。”罂粟却是不屑道，“若真这般容易，也不会受困于此……我早说过，笑傲涯在百年前就已被毁。”

　　“罂粟姑娘的意思是，这里是幻境，一草一木都是虚妄。”见项秦有些恼火，玉清忙解释道。

“你又没说是何人毁的，为何而毁？”项秦怒嘴，有些无奈。

“不会是舛心仙君吧？”公子尖犹豫道。

此刻玉清却是点点头，道：“罂粟姑娘曾与在下说过，但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未提及次，我现在便替她同你说清楚。”

“笑傲涯的事以后再说。”却听罂粟冷冷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当下还是办正事要紧。”

“是啊，既不是那般重要，还是办正事的好……”泅夫子幽幽道。

　　“须得从长计议。”

　　“说得不错，乖徒儿，此刻便好发挥你的作用了。”泅夫子又是一笑，有几分诡谲深沉。

　　公子尖一个激灵，不解看他，道：“我……当如何？”

　　晋国，三清观，客房。

　　棋玉一脸憔悴守在采芹窗前。

　　帷幔轻放，床帐里躺着一个妙曼少女，少女容色秀丽，虽是眉目如画，然俏丽面庞上无一丝人色，苍白如死，只是嘴唇红得近乎渗血，透露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躺在床上的人正是采芹。

　　两天前。

秦王忧虑采芹为何去了竹林许久都未回归，那日天色已晚，秦王便退出自己房舍，准备询问隔壁采芹是否回来，谁知婢女棋玉已是急得焦头烂额，正巧赶上棋玉寻他求助，二人这才去往后山竹林一探究竟。

　　去后却是另二人大惊失色，不见竹林中空无一人。

　　棋玉更是慌乱，忙跑去小石潭所在观望，却连小石潭也再未看到，只是一脸焦急。

　　好在秦王还算镇定，忙去寻二公主姬焉，入了长烟道长住所，院中一片黑暗，只见有一处发出幽幽白光，想来应是长烟寝室，他二人也顾不得许多礼节，忙冲进去寻人，棋玉跟在嬴政身后，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地便是木床上躺着的青衣女子，女子面容在昏暗烛光的掩映下朦朦胧胧，白光却是从安静打坐于木质地板之上的长烟那处发出，二人皆是惊讶不已。

　　嬴政首先抚平情绪，道：“怎么回事？”

　　长烟默默抬头，一挥衣袖将白光带走，门外一阵风来，那处只剩烛火微微颤动。

　　“她要做一个很长的梦。”语气冷淡，竟是毫不掩饰自己作为。

　　棋玉见自己女士子躺在木质床上，紧闭双眼，面容安详，如睡着了一般，伸手一探鼻息，轻呼出一口气，心中想着：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却是焦急万分，转头没好气地对长烟道：“别仗着你公主身份就如此跋扈，我们姑娘虽不比你公主尊贵，但也是晋国鼎鼎有名的才女贵族，长烟道长要害女士子，还得过问了太后和昭阳殿下才是！”

　　“害她？”长烟却是冷冷一笑，“我这般普普通通，哪里有能力害她，不光是太后和昭阳殿下我惹不起，你带来的秦王殿下我更是惹不起。”

　　嬴政直直看他，冷冷道：“你先带她回去，这里交给我。”

　　棋玉看了看端坐一旁在烛火映照下诡异非常的长烟道长，又看了看身量高挑俊美无双的秦王嬴政，知道他们有旁的事要谈，故而心下了然，将采芹吃力地扶起，却是有些为难道：“殿下……姑娘熟睡着，我扶不动她……”

　　嬴政一脸严肃转头看她二人，这才发现采芹一直熟睡，却连一丝要醒的意思也没有，有些焦急走近采芹，又转头道：“这梦要做多久？”

　　“看梦里的人何时能够解局。”

　　棋玉一脸茫然。

　　嬴政却是朝她摆摆手，道：“你先回去，我同这位长烟道长好生理论理论，而后我会将她平安送回。”

　　棋玉本来不甚安心，但想着这位秦王乃是秦国一国国君，且还对自己姑娘不甚爱慕，应是值得托付，便朝他行礼后默默离开。

　　采芹并未如她所想跌入潭地，而是在那脚滑之际就入了长烟给她造的一场梦，故而于潭前长眠，只是那是长烟派人送她回来时，面色红润如长，只是睡着了一般，可又过去了两日，女士子的面色越发苍白，似乎所有的血色都集中到了她的嘴唇上，故而那抹殷红入血让人匪夷所思。

　　棋玉不眠不休侍候在女士子跟前，却是不知如何是好，飞鸽传书告知昭阳公主，昭阳公主那边却给出稍安勿躁，说女士子只是去梦中游历一番，会回来的，叫她不要声张，她心中担忧，眼见着女士子血色退却，整个人如一具尸体，叫人看了担忧。

　　如此言谈同那长烟道长一般无二，让人心中生疑。

　　是以，走投无路之下，棋玉便又去向嬴政求助，虽说这两日嬴政殿下时常来看女士子，可往日女士子状态尚可，一时看不出端倪，现如今肉眼可见的诡异非常，她不得不急。

　　秦王应声而来，见采芹如一具苍尸体，且嘴唇殷红如血，忙轻伸手摩挲她那红得浓烈的唇，竟不是血，更不可能是蔻丹，随即脸色焦躁，转身便火急火燎去了长烟道长院中。

棋玉一脸茫然看完方才那幕，方反应过来，便转身欲跟上嬴政，却看向采芹，又停住了脚，复回到床前守候。

　　那日天气晴朗，却与大部分人的心情相悖，不论是梦里梦外，皆愤懑难当。

　　嬴政一把推开长烟道长书房雅室，只见那人一脸平静地跪坐于地，正伏身抄写着什么东西，此时嬴政本就火冒三丈，又见她如此平静，心中更加愤慨，也不顾及仪态，直直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握住长烟持笔右手，只见白皙手腕满满露出红纹，那握手的笔也啪地一声掉到竹简上，尚滴着墨的笔染指了已写好的字，恰好挡住脸“终了”二字。

　　“快终了了。”她语气幽幽，却是清淡无情的。

　　“我早同你说过了，输了便是输了，为何不放手！为何要将她扯进去！”嬴政咬牙切齿，脸色青白到了极点，手的力度又加了几分，“你不是说快好了吗？如今怎么会这样！”

　　长烟却是感受不到痛一般，冷冷道：“她不会有事，这本就是她该渡的劫。”

　　见她如此说，嬴政一脸狐疑放开她的雪白手腕，站起身来，双手腹背。

　　“两天前我带她走时你也是这样说。”嬴政一脸无奈，一手按压额上太阳穴，“如今你还是这般说，我方才见她面如死灰，我只当你们都是清楚的，也没有害她的必要，可……”

　　他心中想着：可你这个疯子，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从前就在骗他，说什么事情败露便在众人跟前澄清，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去，只可惜，从两日前她将昏迷的采芹送回时，就不可信。

　　可他却是无能为力，他身为一国之君，本不该操着许多心，不过红颜祸水，一名美貌女子罢了，这六国中美貌女子何止她一个，若他一心收服六国，定一一国国君，千万个郑采芹也不在话下，可……郑采芹也只有一个，这一个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他没有那般高的思想觉悟，只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倘论软肋何在，自小便是如此，多少苦难都难以圪蹴的，那个人，三年前见过便忘不掉的女子，三年后再见的堂皇，究竟是一场梦吗？

　　他做了许许多多的梦，成千古一帝的梦，塞翁失马的梦，如今是黄粱一梦，还是梦蝶深醒的梦。

　　长烟那时同他说：“那不过就是一场梦，梦醒来她自然就回来，皆是，三妹允诺你的，自然就是你的，她，也会真的心甘情愿地跟着你。”

　　“我同他不过几日情分，哪里会如此死心塌地？”

　　“她梦里的那个人，会让她彻底改变。”

　　“她梦里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如何让她改变？”

　　“你放心，采芹永远都是那个采芹，不过她不会喜欢其他人罢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嬴政缓过神来，冷冷地看着那一脸平静的白衣女子。

　　只见白衣女子面容冷静道：“你太紧张了，阿蘅不是不守信的人，你不信我，也该信她。”

　　嬴政却是无奈到了极点：“可她为何会这样？”

　　“朱唇掩映，如沐春风，虽是被汲取了血色，她在梦中过得确是大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