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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下臣子(二)

采芹卷

  

  若你是我,当做何选?

  ——采芹

  晋国,宴会开始前,赛马场。

  见公子斑兴高采烈地驾马往前奔去,姬蘅却面露冷色,只冷冷冲后面的草丛说道:“出来吧。”

  韩子蜇从姬蘅与公子斑开始对话时便已等候在草垛之中,此时见公子斑离去后自家主子三公主姬蘅发言,忙从草丛中出来作揖行礼。

  “三公主。”

  姬蘅仍坐在马上,却没有丝毫要下马的准备,只是语气淡漠,道:“方才我见大姊与一男子同乘一匹马,观那男子好生眼熟,与你定是相识的,如今你当如何同我解释?”

  韩子蜇有些错愕,心中几分无奈,原是道门中人给他密信道秦王至秦欲将会去赴马会,却不想那飞鸽来时接信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本正经从岗位下职来寻他的董良,他方反应过来,谁知这留大心的董良竟然看了,当下就是一阵迷惘,想到这厮与秦国的那番恩怨,实在无可奈何,心想:他若要去我也拦不住,不若将他带在身边,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因马会中有部分江湖中人,晋王并不在意平民来凑热闹,就是不会有专属位次,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出场,遇到秦王,他原是第一眼就知其身份,与董良做了几番周折,最终变成了这般尴尬局面,如今想来这厮恐怕还在与大公主缠绵吧。

  却不由得回过神来,面容含笑,道:“原是机缘巧合,被他瞧着了密信,此人与秦王恩怨不少,我带他来也只是为了时刻控制,未免闹出大风波。”

  “倒是不知先生还有这般掉以轻心的时候。”

  董良抬眼看马上女子,不过十二岁尔,却从语气中凸显十足庄严肃穆,不容半点置喙,竟令他有些莫名心虚。

  他还记得两年前初入三公主殿中,那时她才不过十岁,却已然是言之凿凿,将他一个从而来的客卿看得一清二楚,那时就是震惊无比,耳畔又响起少女柔和的声音:“你可愿入我殿下,施展你未能施展出来的宏图,他们不能给你的,我能一一回应。”

  他跪在地上,心中升起几分执拗,从远秦而来,从秦而去,他也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究竟是大展宏图,还是一生安稳,他只看卦相,只无愧问天,天要他往哪去,他便依天征兆,去往哪,如今来这晋国,入这晋宫,见她,哪里又不是天命呢?

  他笑着看她,少女稚气斐然,却以一副尊者姿态,对他说能许自己一一。

  不可负,不可负天。

  他暗自思量,却报以随缘,笑答:“殿下能看得上我,便是我的天意。”

  韩子蜇不敢怠慢,忙道:“冥冥之中早有缘法,我不敢随意触碰,但也决不会任由它乱作一团,殿下放心。”

  姬蘅脸上冷色早已退却,自是一副自得姿态,道:“我并未怪罪先生,只是殿中谋略不可涉入旁人,我知先生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此疏忽不应该出现在先生身上,不过,今日先生此举……”

  韩子蜇忽的一脸迷惑,看她,却见运筹帷幄轻松姿态。

  “甚妙。”

  韩子蜇欲要问些什么,却见姬蘅缓缓道来:“我本疑心牺牲一个怀卿都怕是扳不倒她,可如今雪上加霜,我虽还是犹疑父王母后对她的宠爱可致误国,但现在看来,那几分恐怕都只能轻描淡写一举带过,方才我见那董良与她亲密无间,怕是任何一个旁人见了都要感慨几分,更甚于与他一向不睦的公子斑。”

  韩子蜇原是修道之人,听到主子这番言语心中不免失望,却不敢随意发言,他原奉行老庄自然之法,与姬蘅相处两年,同谈诗论道,以昭天下太平为己任,而姬蘅更是少年英才,早富王者之资,这一路上,他犯过多少错已数不清了,只听命于姬蘅,却不知是命,还是性情,奈何不住也被卷入晋国权势之争。

  “而今,还有一人不该存于世。”姬蘅缓缓又道。

  韩子蜇心下一紧,却不知又是何人碍道,又想起那因色误入的董良,忙道:“不可,董良虽鲁莽冲动了些,但他也并不知情,不该沦为弃子啊!”

  姬蘅面上一惊,又复得意,嘴角上扬,道:“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去杀一个宦官。”

  韩子蜇抬眼看他主子,却见那人仪态端庄,面色恢复如常。

  “可我不知他是何模样?”

  “你认识他,他叫全寺人。”

  晋国,鹤偌公主府,公主内阁。

  采芹与宋管妇来到公主内阁,见房中主位落座的鹤偌公主虽一脸严肃,但与赛马场上凶悍妇人全然不同,却是装扮整齐,更添几分柔和。

  一名中年男子落座下方,听得脚步声落地,却似老僧入定,沉迷于面前书案上的一拢棋。男子所对乃是一片莲花屏风,单独隔却一个空间,里面静谧无声。

  “采芹见过母亲、父亲。”

  采芹略一施礼,低垂眼帘不看他们任何一人。

  上座鹤偌公主见她似无事发生一般镇定自若,遂看了眼聚精会神捣鼓棋局的丈夫郑邱,脸色不耐,道:“你可知错了?”

  却是看着如痴如迷的丈夫。

  采芹抬头,见母亲正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父亲,心中不喜,却也无可奈何,只皱起那两道极其秀丽的眉毛,道:“儿知错。”

  “错在何处?”鹤偌公主语气中带有一次柔和。

  “儿不该不明事理,不务正业,不尊教导,不懂尊卑有道,更是不明真相受人蒙骗。”最后一句蒙骗二字咬字极重。

  见她如此说了许多,却将不明真相受人蒙骗说得极为义正严辞,又是怒上心来。

  “莫不是觉得你还有其他委屈?”

  “儿不敢有这般想,儿身份卑贱。”眼神却是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继续造棋局的父亲,“便无那贵人命格,更不配去王子公主们为伍。”

  鹤偌公主见她如此眼神凌厉,却又看那一心只在棋盘上的丈夫,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我看你是冥顽不灵!”

  阿妙一直站在鹤偌公主身旁,见鹤偌公主如此气愤,不禁为采芹着急。

  “儿却是冥顽不灵,倒是真就比不上宫中诸位贵人,只是母亲从小就让儿多于宫中贵人们接触,便是从小在学宫中懂道识礼的,可这人气道理儿实在不懂,受人蒙骗几时又是儿的错了,母亲怕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今日传召儿来,莫不是只剩怪罪了?”

  采芹抬起头,神情淡漠。

  “你……你……怎敢如此放肆……”鹤偌公主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当说什么,缘由她早派人查得一清二楚,心中知晓她并无多大过失,无非是与她年少时一般争强好胜了些,却当着那人的面说来,也不好给她宽慰,却见女儿如此伶俐,一针见血却不论长幼有序,一时语塞。

  “今日母亲如何骂我、恼我都是该的,儿自受着便是,只是这数十年的谆谆教导中,并未有不知情而受难的道理!”

  鹤偌公主朝一旁的宋管妇招手,宋管妇忙走到她面前,恭敬道:“殿下。”

  “你便告知她,王上作何处理……”

  宋管妇听罢,忙行至采芹面前,以一本正经的姿态,言辞恳切道:“王上口御:今日之事十有九败,孤且不与侄女计较,只是大公主无辜受累,如今婚期将至,传大公主令,公主近日喜食马肉,道飞驰第一的骏马吃起来滋味一定劲道,故而请鹤偌公主府赐肉,乃以缓解她近日疲。王上称,允诺。”

  采芹脸上如惊雷滚过,一脸不可思议。

  姬苑经此一事被迫成婚,为安抚自己宠爱的女儿,王上找不到更好的替罪羊,只好以赛千里为忌,甘心让大公主杀马解气,可这是陪伴她多年的赛千里,何其无辜,何等痛心。

  她抬起头眼神冰冷如冰窖,直直刺入鹤偌公主的心口。

  她亦是满脸无奈:“王上下令,给你小惩,便是万恩了。”

  采芹心下一片湿润,却强忍着泪水溢出,道:“只能如此吗?”

  “自然还有回旋的余地!”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内室屏风后传了出来,“烹食矫马场马中魁首成何体统,传出去只怕是有损王家威严,哪里由得她如此丧心病狂!”宋管妇立刻从采芹面前退出,随机阿妙领着几个丫鬟将那莲花屏风向后折撤,里面立刻露出一位年迈老妇,妇人衣着华贵,一身粉妆胭脂,虽有些与年龄不契合的地方,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雍容气息始终是挡不住高贵威严。

  采芹连忙跪下行礼,道:“孙儿迟钝,烦请太后见谅,问太后安!”

  “无妨。”吕太后摆手,示意她起来回话。

  鹤偌公主与郑邱皆熟视无睹,看来是事先便有谋划。

  “你母亲从前就喜风光,我也欢喜,你在我跟前表现得一向识礼懂事,看着不像那些争强好胜之辈,可今日一见,怎知你也欢喜。”吕太后语气含蓄,竟有几分哀婉,“可我与你母亲从前都是公主,我们有些爱出风头自然有王上担着,可你呢?你是要你已出嫁的母亲鹤偌公主担着,还是要你如今辅佐那常人一见便知蠢物的太子的父亲太子太傅担着?”

  采芹抬头看她,目光莹莹有泪水晃动。

  “孙儿知晓。”

  “既如此。”吕太后轻笑,面容是如此的和蔼可亲,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如坠冰窟,“你不是要救那匹马吗?你记住,因为你的不自查,因为你的鲁莽,因为你不明事理,也因为你强出风头,强过了太子、公主,而今那马儿便要替你受着剥皮挖心、拔骨抽筋的痛!”

  “孙儿已知错了,求太后给它一条活路!”采芹又是伏地叩拜,已是泪流满面。

  阿妙站在撤开的屏风后面,看一眼一旁低头扶额的鹤偌公主,有看看醉心棋局全然于自己无关的太保大人,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心道:女士子这次可真是闯下大祸了,这位太后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不可欺。

  太后掸掸衣袖上的灰,语气严肃不容置喙,道:“活路,只此二条件,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其一,从此以后,不可骑射,读书识礼,只做守规矩的女郎。”

  采芹跪在地上,脑子闪过自己飞驰马场的肆意欢乐,心中浮起赛千里的步步马蹄,耳中竟是风声呼啸,她紧咬牙关,眼中已是模糊一片,泪水倾斜而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太后见她趴在地上,竟是颤抖。

  “你……可能做到?”太后严厉道,“回答我,可能做到?”

  她整个人趴伏在地上,颤颤巍巍,道:“是……”

  “其二,从此以后你便同三公主姬蘅同住同起,作为阿蘅的公主伴读,算是压一压你这满身的傲气,选一个比你还厉害的角色让你辅佐,我倒要瞧瞧究竟还有没有人能压得住你的威风!”

  吕太后,她,全都知晓。

  采芹脑子一阵混沌,那片刻的清明竟也只是妄念,本以为解局人是她,谁知布局人根本就不是她。

  “你以为我会不知晓她那些个做派?”吕太后轻笑一声,一脸不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哪里会看不出,那公子斑愚不可及,你以为当年能一丝不苟灭沈的晋王会一直看好一个痴儿,又甘心把自己苦心经营的晋国随意抛出?”

  吕太后瞥一眼对面步棋局的郑邱,又是一笑,补充道:“便看看你父亲就知,这公子斑有多不学无术,竟让自己的太保为他人布局。”

  此刻郑邱才把棋盘上的黑子撤出,拿在手中,棋子寒冷如冰,郑邱却似大梦一场醒来,一脸得意神色看向采芹那方,却对吕太后道:“太后深明大义,如此言之有理,实乃令在下叹服。”

  采芹听到从开始到现在都默不作声的父亲忽然开口,心中只是惊讶,随即用衣袖袖敛去泪水,起身转头看他,只见那人捋了一把不甚繁茂的乌青胡须,满脸春风得意。

  阿妙见状,只道是扑朔迷离。

  鹤偌公主见丈夫如此模样,又看看并不以为是的吕太后,也是满脸迷惑。

  此二人又有什么关联?

  采芹心下却是明白过来,藏拙藏拙,藏得最好的却不是拙。

  而吕太后这般说来,是同姬蘅一条线了?她见那面色如常,心知自己想得不错,王上那般作何动态她不清楚,可吕太后与父亲这般言谈,虽未有半分清晰之境,却再清晰不过,是以,他们,是与姬蘅一条道。

  晋国,王宫,王后侵殿。

  晋王今日仍是歇在王后殿中。

  不过此刻晋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想今日发生的事可真是让他招架不住,一手抚上自己沧桑白发,却是才到不惑,竟已白了头发,这么多年金戈铁马换来的太平又当要维持多久。

  记得发生令他如此心烦意乱之时怕也只能说得上六年前灭沈,回想起沈王死前与他说的那段话,却是匪夷所思得紧,如今再联想到他这几个儿女,确实是大不一样,相较之下,他倒是更想换个人选,斑儿今日如此口无遮拦,他又怎敢将这晋国江山放心交到他手上呢?料想他宠爱了苑儿多年,却不想女儿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而又冷落了这么久的小女儿,那个越长大些越不似自己却又是自己女儿的阿衡,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最有心机谋略之人,也是最像自己之人,有时候他也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当年的决定错了,或是他看错了,是自己对人对相貌知之甚少,须得寻个画师来好好认认?或许,姬蘅才是与自己相同的骨血,从骨子里就有几分君王的狠戾,或者,真的需要请个画师好好瞧瞧?

  心中又浮现阴霾。

  “你倒是不知吧,我播种的何止公子尖,便要在我死去之时,让你终生不得安宁,你那王后与我行鱼水之欢,孟浪用在她身上,十分得体,可就是不知,哪一个才是我的亲生骨肉,还是说,全部都是?”沈王嘴角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手里握着他刺进他胸口的长矛,矛上鲜血淋漓。

  晋王不由得心中大怒,又往前推了几分。

  “你同你兄弟相称,你竟如此待我?”晋王满脸无可思议,却是狠戾非常,如修罗恶鬼。

  沈王眼神涣散,嘴角浮过一丝狞笑:“兄弟?”

  兄弟一词还未有果,竟是直接死去了。

  晋王眼中含泪,眼前一切如画境般,模糊无比。

  后来他也质疑过芈瞬的贞烈,却见芈瞬手持短刃,一脸决绝:“王上若是要信那将死之人的悖言,便是要妾身死也在所不辞。”

  尖刀划过王后白皙脖颈,竟是渗出血来。

  晋王害怕极了,他失去了太多,可不能再失去至爱发妻了。

  晋王起身,见枕边人已然睡熟了,面容秀丽,端庄大方,虽为自己诞下三女一子,却还是风韵犹存,只是脖颈的那道疤痕,却还是淡不了,如同他心中的不甘与猜忌,如那人所说的永不安宁,造成了一道坚毅梦魇,如何也淡不了。

  晋王叹息:“这么多年了,你带给我的不得安宁,终究是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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