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情人-30

范槿余从前最喜欢玫瑰花，范丞丞想着，几乎摘了别墅园子里所有的玫瑰花来，摆满了别墅。

　　他从前倒是从未给予她这样的浪漫，此时她已安睡在意大利的大海里，而他怯懦得不敢和她同寝，悄悄逃回了国内。

　　她是小女孩性子，爱香也爱美，住进别墅以后以前的许多香薰蜡烛都荒废，他找出来点燃一支，所幸仍然有清淡的香味。

　　她从前身上也这样的香吗？他想不起来，只知道每一次她靠近他的心就乱了，忘了她身上是什么样的香，总之是微微的甜，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贪心。

　　她用以杀了他们的孩子的那把水果刀早就锈蚀，他后来又找出来却再不能用，他是惋惜的，却也知道这理所应当——那刀上沾了她和孩子的血，他肮脏的血液就再不配去冒犯。

　　人的骨子里大约都是嗜血的，闻见鲜血的腥味骨头里也会躁动起来，但也不是为了血，范丞丞是在想，他这潦草的荒唐的而又恶劣的一辈子，终于要结束了。

　　再混蛋的混蛋的鲜血也是鲜红的，一滴一滴落在水里头散成明亮的花，然后浴缸里的水全变成红色，深红的，像暗藏着地狱。

　　流水冲刷着伤口的确是疼的，范丞丞不知道这样的疼比不比得上她那天杀了孩子的一星半点，比不比得上她恨他的每一天心里的疼的一星半点，只是很疼，他却又没什么资格喊疼。

　　别墅里静悄悄的，他不在的每一个夜里，别墅都是这样静的，她那样胆小的一个人，也不肯低头服软对他说一个“怕”字。他笑起来，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她非要拉着他看恐怖片，最后却又吓得缩成小小的一团躲进他怀里。

　　这又是一个夏天了，四年前的范槿余就这样很努力地活到了又一个夏天，窗前的玫瑰都开得灿烂的时候，她靠在玻璃边上的摇椅里头睡去，往日殷红的唇一点点苍白变冷，以前脆弱得似乎一碰就碎的小人儿真的变成了一具玻璃娃娃，躺在繁花里头，安静地睡去，再也不愿醒来。

　　他记得那天他到来时看见她的样子，窗外玫瑰开得正鲜艳，蝉鸣一直没有止住，一朵一朵蝴蝶慢慢飞得高一点，飞得不见了，然后他轻轻碰了碰她的鼻息，仅剩下一片冰凉。

　　那天他才知道，人疼到了极致是落不下眼泪的，他的一滴眼泪大概都会烫化了冰凉的她，她躺在摇椅里，睡得安详不许人打扰，他就缄默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送她离世，毕雯珺冲进来打他的时候几乎每一下都要取他的性命，他不悲不喜，只跟那人说，留一口气给我吧，她还有愿望等我去完成。

　　等我该做的做完之后，我亲自给你一个交代。

　　那天，他告诉她，阿马尔菲海岸的风景很美，落日的时候像是全世界的霞光都收在这里，你以后就睡在这里，日出日落都陪着你。

　　然后他又葬了一瓶威士忌，与她说，以后，你可以不乖一点。

　　游艇上海风带着湿气，他靠在软垫上看着以后属于她的风景，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纠葛很久的问题，他曾经问过她许多次，是否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爱。她避而不答，而他在她离去的四年之后找见了答案。

　　但他没信这个答案。他情愿答案是否定的，这样她也许疼得会更少一点。但是也没关系，她仍旧是那个最善拿捏他的范槿余，她曾受过的疼，一丝一缕都没少的，全还到了他的身上。

　　但我是爱你的，范槿余，我这个混蛋啊，一直是爱你的。

　　他笑了一下。他要谢谢那样的她，让他也能选择安然地离去。

　　然后他华丽而遍布蛆虫的一生就结束了，浴室的水一点点漫出来，皆是鲜红的，一如从前可怖。他靠在墙边上，睡得安详。他仍旧是美的，与她逝去的那一天一样美，和繁花交相辉映也不逊色。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点把枝头仅剩的几支残败的玫瑰花织进雨雾里。

　　几片花瓣被打进土壤里，慢慢地褪去鲜红的颜色也变成泥土，鸣蝉又叫了一会儿，声音抵不过雨水滴答，最后终于放弃，一个接一个的噤声，再也听不见了。

「玻璃情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