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情人-21

算是大病一场，范槿余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医院里光秃秃的枝桠见了春天的风早就疯长起来，再见已是郁郁葱葱，飞过的也早就不止是乌鸦，她盯着窗外看的时候，也看到了许多喜鹊麻雀。

　　万物都在复苏，就连天空也见了蔚蓝，她上车之前多看了两眼，觉得心里缺了什么的疼。

　　十九岁生日已经过了，好像是最该有朝气的年纪，她的小腹上却攀着一道丑陋的疤痕，残败的生命都像到了暮年。

　　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是很了解的，就像苟且到今天的范槿余，虽然医生的话一句都没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是她自己也并非不明白。

　　生命一点一点消耗的感觉太明晰了，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她每一天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向死亡的迫近。

医生告诉范丞丞他们，她没有了求生意志，一心求死的人，生命会抽离得很快。

　　现在的她坐在轮椅上，厚重的毯子几乎裹到脖子，她实在是太瘦了，裹在毯子里也只剩下很小的一团，像垂垂老矣的人，只等着解脱的那一天。

　　这一个月里她活得太狼狈，一度连病床都很难下来，夜里伤口一疼就是满身的虚汗，饭食才进了几口就连胃液都吐得干净，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想，不然就这样算了。

　　可是太阳又升起来，新的一天里头，她苟延残喘，上帝却仍然没有带走她。

　　她知道后来范丞丞又来过几次，有时候看到了，有时候只问问李姐，她也不会瞒着。她不想去见他，他也始终不敢再来见她。

　　范丞丞，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范槿余觉得好笑，可是笑起来又好累。他原来也会在她几乎没了呼吸的时候害怕得发抖，也会在得知孩子再也回不来的时候在走廊里枯坐一夜，原来他不是恶魔，他也会痛。

　　她知道他现在再也困不住她，只要她提出来，随时都可以远走高飞，可她坐在轮椅里头，哪里也去不了了。

　　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几次恨得把下唇都咬破，几次想像他说的那样真的杀了他，可当李姐昨天笑着对她说“我们明天出院”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想了。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病愈，就算没有听见医生的话，她也再清楚不过了。

　　最后的日子，她不想再挣扎了。

　　这座城市的春天是美的，大约每一座城市的春天都是美的，她想再过一个春天，至多至少都再过一个春天。

　　——她大概是挺不到这个夏天的。

范槿余“拜托您，可以告诉他，有空的时候到别墅来一趟吧。”

她这样跟李姐说，说的时候脸上有浅浅的笑意。

　　李姐没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还是没掩饰住微微的怔愣。漂亮的影子早就找不见了，她依稀记得她脸上原先是有两个小小梨涡的，如今因着太瘦了，再也找不见了。

　　春天的太阳好，风也大一些，她瘦弱的坐在轮椅里，苍白得像一张纸，好像再多见一会太阳就要化在阳光里，也像要被哪一阵风卷向别的地方。

　　现在的范槿余，整个人都透着一点易碎感，像抓不住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消失，再也不见。

　　他们都知道，那一天不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