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半生风尘（三）

江澄突然笑了出来。四周的火越烧越旺，片片燃起的火花映在三人神色不一的面孔上，灼烧着飞扬的衣摆与发梢。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的尸体燃烧的味道。

“江某不理解，蓝二公子此话怎讲。”

魏无羡站在原地惊诧。蓝湛却在此时移过视线，紧紧盯向江澄。那双浅琉璃色的毫无波澜的瞳孔在这一刻似乎添染了一抹冰冷的杀意。他突然抬手。

几乎是在同时，三毒与避尘相撞，在寂静的空气当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二人再次打斗了起来。魏无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在一片赤红色的背景下翻飞，相斗。

江澄抬剑对上蓝湛的咽喉，蓝湛后退，江澄顺势上前，侧身横踢，蓝湛侧身闪躲，左手作诀，避尘划向江澄的颈子，江澄握剑，抬手挡住，再次翻身而起，食指的紫电猛然飞出，缠住了蓝湛手中的避尘。

蓝湛凝目，握住避尘的手在空中挽花，挣开了紫电的缠绕。紫电收回，江澄抬起三毒，再次对上蓝湛的咽喉处。蓝湛顺势后退一步。谁知这竟是虚晃一枪。蓝湛后退后，江澄却是翻身来了个急转弯，手中执剑，刺向了站在悬崖边上还在怔楞当中的魏无羡。

“魏无羡！你去死！”

一双银色的剑在他空洞的瞳孔间逐渐的放大。等到魏无羡回神时，江澄却已近在咫尺，三毒的利刃距离他的咽喉处只有几寸之遥。他猛然回神，忙踉跄着急转身，后倒退一步。

然而他的身后便是无尽的悬崖。他这一步，便是迈进了深渊，迈进了死亡。

有狂风在耳边呼啸着的声音，有燃烧的火焰不断地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他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打算最后看一眼这乱葬岗的天空。是鬼道的天空。

他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出的是那小桥流水的莲花坞，耀眼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上空，穿过那古木雕刻的窗棂。湖水清浅，荷香怡人。忽而那盛满莲蓬的小船悠悠荡进接天碧叶之间，隐隐不再复现。那射出去的箭羽乘风摩擦间穿过云层，切断那摇摇欲坠的纸鸢的棉线。往日少年的欢时一木有一幕的展现在他面前。他望着那校场中嬉戏的少年，嘴角忍不住轻勾，笑了。

一抹血色打破了他年少时的主张与轻狂。

是温氏。

温氏横行，天下三分。蓝氏仙府被烧，屠戮玄武、莲花坞血屠......往日的一幕幕像是用铁烙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紧张、彷徨，一次又一次的难过、失望。然而他最终又拥有了什么呢？他缓缓伸出手，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嘴角轻轻一勾，像是在讥讽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在狂风的摩擦下不断溢涌出鲜血，然而他感受不到半分疼痛，身上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黑气，不断又不断地吞噬着他的内心，一下又一下的撕裂着他的疼痛。他扶了扶昏沉的额头，任由身体在极为短暂的刹那间停滞后缓缓下坠，再下坠，再下坠。

终于，要解脱了。

欠江家的，欠江澄，欠他一份信任，一份亲情，一份友情，一份诺言，欠他一个家。那就让他以死来赎罪吧。

“魏婴！”

一声呐喊打破了沉寂。是蓝湛！魏无羡猛然睁开眼睛，眼睛的余光扫视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忽闪而过。江澄收住了脚，而那人却是在一瞬间追赶了上来。有些看不太清楚，那白色的衣与乌色的发此时沾满了鲜血，那张素未变化的面容在这一刻写满了害怕。他冲了上来，拉住了他的手。

魏无羡被挂在了悬崖边，目色呆愣。

他轻顿了一下，却是在这一刻松了松手。

拉住他的那双手慌张的攥紧了他干枯的指头。

“魏婴......”

似乎是一声低沉的呢喃，却夹杂着害怕，夹杂着哀求与不解。魏无羡轻顿了一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那人的面容与眼睛，轻轻笑了下。喃喃道：

“蓝湛，你很好。你很好。”

他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对上那人慌张而惊恐的目光，浅浅笑道：

“是我配不上你。”

说罢，他松开蓝湛的手，扭头，跃了下去。

“魏婴！”

蓝湛那双浅琉璃色因极度害怕而泛白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呼喊着，然而那人的最后一丝残影已在无尽的黑暗中渐渐消失，直至了无踪影，再不复现。

回应他的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耳边呼啸的狂风，以及传入深渊与传出深渊的无尽的回音。

蓝湛，不是你不够好，只是因为我太任性。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将我护在身后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