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司·陌上尘篇·山行

“哈哈！驾！驾！快一点，再快一点啊哈哈哈……”

山脚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骑在林默的肩头，手持树枝当做“马鞭”，抽打了一下林默的背。年龄一般的也还有四五个，如护卫一般，奔跑在林默的左右。

为首的这孩子名叫李万，是李家村村长的儿子，自小受宠，脾气也傲了些。但好在树枝不重，抽在身上也不疼不痒，林默并不急着抹去额角的汗水，只是任由初秋的风将其吹干，他自己则背若无物，不急不缓地小碎步往前跑着。

“千里马，累了吧？”李万心满意足地止住了扬起的“马鞭”，挥手笑道，“念你战功赫赫，本将军决定——特许你停下来休息！好了，放我下来吧。”

林默也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饶是年轻气盛，跑了这么久，也难免口渴。李万轻轻一跳便从他背上跃下，解了腰间的水壶，顺势抛了过去。林默也会意，接过后立即打开壶塞直往口中灌水，随着“咕噜咕噜”声音尽了，那水壶也差不多喝空了。

他再一抬手，又把水壶抛了回去：“李小将军，接着！”

李万放在手里一掂：“哎哟，真是一点都没给本将军留哈。”又做了个鬼脸，与周围几个“士卒”们相视一笑，嘻嘻哈哈的笑声便扬了满山。

林默也自知年龄稍长，不好融入孩子们的话题，于是远远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昂首望天。初秋尚热，再加上刚刚灌下去一大壶水，也出得一身汗，便顺手脱下了身上外套，只剩一件薄薄的单衣，却宽大了许多，并不很合身。衣襟被风鼓动得略微敞开些，便露出了少年黝黑的皮肤和颈肩线条出落的肌肉，如笔锋遒劲的书法，看上去健硕有力。侧目一瞥，杏眼间却透露出几分冷厉，让人差点以为在这场“将军远征”的游戏里，他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一般，英姿飒爽，所向披靡。

孩子们的注意点却不同了，纷纷取笑道：“哟！千里马脱马鞍啦！是不是想哪只小母马啦？哈哈哈……”

林默对此显然并无愠色，似乎是习惯了这些幼稚的孩子。此时天色将晚，他单手一撑地，站起身来：“再往前可就是深山了，你们当真要去？”

一个瘦弱的孩子微微颤声道：“我听娘说，晚上山里会有鬼怪出没……”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小栗子，我说你胆小就别什么事都跟着。咱当初说好的，今儿个上山就是探险来的，我说没说让你别上？”

林默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娇弱的女孩儿。她似乎有点喜欢李万，说话时也有意无意地总是瞥向后者。

“不是！真的会有危险……”

“切，胆小鬼！有什么事还不是本将军护着，能轮得到你们受伤？”李万高昂着头，眼神中透出几分不屑，嗤笑道，“我就不信这山里还有什么是本将军会害怕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看的画书，时常幻想自己是那个无所畏惧的英雄将领，一口一个“本将军”。英姿飒爽没觉出来，傲气倒是十成十的足。

被叫做小栗子的男孩弱弱地低了头不敢说话。李万执意要带队往深山走，他便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小栗子，”林默弯下腰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淡声道，“天也晚了，回去吧。”

小栗子忽然扬起了脸，固执地道：“我……我不怕！”

林默一笑：“不是说你怕。只是我年龄稍长，有责任保护你们。但是人太多了，我倒是怕自己看不过来呢。”

小栗子迟疑着放慢了脚步：“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注意安全。”

林默顺手拾起了几颗石子，藏在袖中。

“哟，看看，我们中还真有胆小鬼呐！”李万啧声道，“我说林默啊，你可真会为他开脱……”

林默轻闭了眼，压着怒火道：“闹够了没有？”

李万剑眉一挑，故意道：“当然没。我倒觉得，你挺任性的。”

林默沉了声音：“幼稚。”

李万一听就急了，撸起袖子就想跟林默打。而林默似乎并不想把这无聊的对话继续下去了，自顾自地走了几步，道：“到底还走不走？不走我可回去了。”

“你……”

李万身边那个女孩却发话了：“说得跟你有多重要似的……谁要你护着！”

林默不语，依旧以“千里马”的身份走在最前面。此时斜阳照山，晚风微动草叶，估计山下的大人们，也该等急了吧。

李万还是拿着根树枝跟在他身旁，时而用它拨弄拨弄林默的手腕，时而又用它不轻不重地抽一下他的大腿，作快马加鞭之意。林默却早已习惯了。

他毕竟是流落至此，若不是李家村收留的他，恐怕尸骨都不知道烂在哪了。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遇见李万这般飞扬跋扈的人，难免理亏，不得不退让三分，再怎么恼也不好表现出来，顶多在心里骂几句——仅此而已。

大概全村的人都是这样对待李万的吧，这孩子如今居然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林默对此无奈，收了思绪，顺手拨开路旁的一丛灌木。

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甚至根本没有在盯着手指拨开的木叶，满心都是自己刚到李家村时，那些或哭或笑的情景。

直到女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尖锐刺耳，像忽然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李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疑地指着林默头顶的方向：“那……那是……”

昂首，那颗圆圆的月亮之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悬挂于眼前。

——那是鬼！

这是林默的第一反应。

他本是半蹲于地，此刻见到这么个毛茸茸圆滚滚，还能直接漂浮于空中的东西，也差点坐到地上。可是他心底却冷静得异常，左手撑着地保持上身稳定，右手向那只“鬼”缓缓伸出，用食指轻轻一戳……

黑影散了。

再一回头，那帮孩子们几乎全员卧倒，吓得站也站不起来。

李万双手抓着一根树枝，双目圆睁，腿已经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剩手中那根可怜的树枝，随着手臂不停地颤抖，枝梢也几乎要被他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