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方休》
假如青铜门后没有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医院的救护铃突然就在王胖子他们所在的医疗室响起，那身材魁梧的男人转过头来对着闻声赶来的医生询问道：“医生，你快给看看，这小子是怎么了，怎么眼睛还流血了呢？！”
那胖子跳了起来，使劲摇着那戴着黑色眼镜的白大褂。后者拍开他的手，叹了一口气：“受的刺激太大，可能是气血上涌。让他好好休息。”
王胖子木讷的点点头，有些心疼的抚上吴邪的眼角。那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连盯住的方位都要靠眼球的方向来判断。
“当年不该让他跟咱们一起下那个海底墓的，瞎了，跟你一样的。”
他说着，扯了张医用棉巾拭去吴邪眼角留下来的红色液体，又擦了擦后者苍白的面庞。
吴邪被他们逼出神经病了，真的。
“什么破玩意，老子不喝。”这是第一天。
“这是哪，老子要走。”这是一周后。
“你是谁，小爷我他妈要回家了！”这是一个月后。
“谁要你！！！我要那个人！我要那个胖胖的男人，你他娘到底是谁！滚出去！！！”这是吴邪半年后对待王胖子的态度。
王胖子不会是第一次看到吴邪这样的，那个疯子随时都会发疯，他会摔坏所有的东西，朝着并不存在的一团影子怒吼，然后厉声尖叫，最后是哭泣。
一天王胖子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了一幅画面。不到一分钟，他便关上了门，透过门眼小心翼翼的偷窥。
他看到吴邪对着自己的影子笑了起来，看着嘴唇在动，大概也说了些什么。具体说了什么王胖子没听懂，只知道空旷的病房只有三个字在反复回荡：“酷爱舟。”
当天晚上王胖子就订了回北京的机票，一口气没个停歇。他把吴邪托付给黑瞎子照顾，回北京的途中点开了微信消息，发现自己买的彩票居然中奖了，中了一百万。于是他把这些东西全都打进吴邪卡里了，他不敢打进黑瞎子卡里，毕竟是曾经同时有三个雇主的人。
此后吴邪依旧疯疯癫癫。
那天王胖子正在给吴邪削苹果，发现吴邪突然叫了一声自己，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又听见了一声：
“胖子。”
他被吓得差点向后仰倒，又不敢一直看着吴邪。他发现只有这天吴邪的眼睛是清亮的，跟那几年一样。他不敢看，只能用眼角偷撇。那个人被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包围着，发着光。
“胖子。”
“胖子。”
他又叫了几声，妈的撞邪了，这世界上比天真更邪门的东西就是吴邪了。
后来他就再也没叫过王胖子了，也再没这么清醒过了。
到现在王胖子甚至都没有办法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一个关于张起灵的字，连带有张起灵生活气息的物品都不可以。
护士无意间的一句话便让吴邪发疯赶走了好多人，他把解雨臣他们送的慰问品都砸碎，这些都是崩溃的横扫。他抱着一个玻璃药瓶，退到墙角厉声尖叫。
那护士怕他伤着手，上手就像抢走他怀中的玻璃瓶。他却发了狠，使劲咬了人家小姑娘一口，还起了血珠。
王胖子从北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吴邪一个人蹲在墙角边抱着一个玻璃瓶哭泣，听到开门声一记水果刀就飞了过去。王胖子一扭腰，躲开了。
他没再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嘴角都在颤抖，他有些克制不住的握紧了拳头。
吴邪突然抬起了头，慢慢站了起来。对着被冽风扇动的窗户伸出了手。用着带着哭腔的嗓子喊道：“小哥...小哥...你回来啦...”
王胖子气都没顾上喘，突然就跟着捂住眼睛哭了起来。
他的脸上老泪纵横，自从知道了那则消息后再没这么哭过。那天他发誓他会代替一个人，圆一个谎言。
北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没有留神就到家了。
王胖子跟黑瞎子解雨臣坐在屋檐下吹着烈酒，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堆吴邪不感兴趣的话。
入冬了吴邪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病号服，王胖子为此强调过让吴邪多穿两件。但那个人死活不听，就是给他套上也得偷偷脱掉。
他们索性也不再强迫他了，感冒了就是一场药的事了，只有吃过苦才能让这兔崽子知道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春节本来打算回杭州过年的，但...王胖子看了一眼吴邪——没法带回去了。
他不想看见吴山居，不想看见西湖，不想看到整个杭州。
出来闲逛的时候他们也不会乱逛，有明确的目的地，特定的路线。不会重复，不会勾忆。
王胖子与黑瞎子还有解雨臣碰了个对杯，许多年都没有这样喝过酒了。解雨臣要保护嗓子，只好以饮料代酒水。
黑瞎子望了眼站在房檐下的吴邪，那个人穿着病号服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了天上飘下的鹅毛大雪，又立马收手回来。
黑瞎子皱了皱眉，对着王胖子使了个眼神。吴邪一向是喜欢雪的，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大冬天不戴手套都要出去疯玩个把小时。
生了场大病，还变了兴。
王胖子说可能是这雪太冷了，把小天真冻着了。事实上吴邪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只是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冷。解雨臣过来握住他的手，这双手分明就是炽热的分明，与这大雪格格不入。
他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就是像个机器一样一直重复着接雪与收手的过程。
王胖子看得有点脑仁疼，又猛吹了一口。抬起头来看见黑瞎子正望着自己，神情居然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启齿。
这么脸皮厚的人居然也会遇到难以启齿的事情，王胖子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遍。
那句话生生敲进王胖子的耳朵里了：“我曾经也设想过吴邪的结局，没想到是这样，哑巴张要是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他现在整天这样，就算是我也受不了。”
王胖子没再喝了，老实说，他真有点想把黑瞎子的嘴给堵上。
“我早告诉过天真，他要想跟小哥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小哥这种人那就跟天上的活神仙一样，天真朝他靠近一点他就得离人一丈。”
“你想这三尺青烟，就算是烧完了，烧到今天这结局了，也就那样了。”
他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把自己逼疯。
“瞎子你知道吗？小哥他真的很聪明。”王胖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笑笑。
世界上只有一个鬼玺。
“所以他走的很决绝，连告别都没有。”
“可他真的孤独了上百年，他从来都不奢望有人十年里能记住他。”
青铜门后没有那人的那口棺材。
“操他娘的，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我要小哥！！！”王胖子骂完眼前无法描述的东西就飞奔过去追上黑瞎子，后者正在触摸着石墙。被前者这么一撞，那石墙居然生生翻了个面。
王胖子跟黑瞎子溜在巨大的石道里，鬼叫声快贯穿了整个墓室。
“卧槽！！！”顷刻间王胖子就飞出了石道，一屁股摔在石板上，他按住自己的腰。用力地按了按就跌了跌站起来。
他跟黑瞎子环顾了一番四周，眯了眯眼睛想辨别前面不远处的两道人影，下一刻他便径直跑了过去，一个熊抱拥住了前面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很嫌弃似的拍开了他的手转过头来对黑瞎子点点头，然后又转过去看着一面青铜古镜。
“天真？”
“天真！跟你讲话呢！”王胖子不死心，还想驳回吴邪的注意力。被唤的那人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那面古镜，眼神发直几乎呆滞了。他也把头凑了过去，再看到古镜里的东西时几乎急的就要跳起来。
他有些木讷的看着吴邪，他不知道他看到的东西是不是跟吴邪所看到的一样。古墓里的东西有古怪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所看到的会是这番光景。
他看到的是一具尸体，静静躺在棺材里。双眼闭合着，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这句尸体他很熟悉，除了吴邪的，再也不会有一具这么熟悉的尸体了。
黑瞎子把他拽了过来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晃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们两个人与解雨臣都像吃了什么毒药一样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
只有吴邪静静站在那里，能知晓他所看到的东西，大概只有他面部的表情：由错愕到惊惶，又渐渐沦转到无助与悲哀。
他又上前了一步，几乎想要贴到那青铜古镜面前。旁边有双壮实的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被黑衣服的人一把拿下：“你别打扰他，这是战国时的一面青铜古镜，跟古代祭祀使用的猪羊一样，算是一种祭品，你要是想强行把他拉出来只能等他变成神经分裂了。”
王胖子急得上窜下跳，又只能把视线转向吴邪。吴邪只是静静的看着，整个人都绷直了。解雨臣心下一定：“他中邪了，只有等他自己出来。”
“或者...再搞一次破坏...”
吴邪看着那面镜子突然脚下一软，瘫坐了下来。用双手捂住脸止不住的哭了起来，其间周遭的空气都像凝固了一般，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诡谲。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他再见面时的场景，他以为梦里会有常年长白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以为会有飘着的缎带，以为现实会将他照耀，也以为有人会在泥沼拉他一下。
他才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那个人，他是一个人质，横冲直撞的爱上了那个冷面的绑匪。
“唯一的办法就是砸了这破镜子，拉他个回魂。”说时迟那时快，王胖子抄起洛阳铲，“咣当”一声将青铜古镜砸碎了。
吴邪仿佛被人拽了一把，向后一仰就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全是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大概是他求生欲最强的一次了，因为他几秒后就几乎爬了起来要往石室外面跑。黑瞎子抓住他，一脸疑惑问他是不是遇邪了吓成这样。
他用那张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颜色的唇开口说话了，他抹了把眼睛，泥沙都滞在眼角旁边。
“我看到...”吴邪没法哽咽着说下去了。他正了正嗓子，“小哥死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投来诧异的目光，张嘴就说这镜子里都是幻境，却被镜子里希碎映照出的人影打回了现实。上面有字“窥此镜，内呈死命，皆为故释。”
于是他看到了几幅画面：
张起灵拔出黑金古刀，站在一艘破船上对着船下无数努力往上涌的粽子杀红了眼。
那人脸上溅了血，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裂口，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堆妖怪，就是想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些脏东西。船的位置很怪异，张起灵放了自己的血，洒在地上围成一个血圈。抽出黑金古刀的刀鞘，一凝神扎压在这个圈中。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叹了口气接着说：
“我看到他拔出了我送给他的那把匕首，对着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一捅，拽着那东西一起跳下去。”
“其间他分神看了一眼那血圈，那里的东西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只是下一秒我就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我们，单枪匹马又完好无损的驻立在那里，连毛发都没有伤到。”
“我想冲出那个血圈，但他不知哪里找来的东西 制作一团打在我的膝盖上，一瞬间我就没法站起来了。”
吴邪又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更红了。
“到最后一刻，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挂着笑，说的是‘快走’...”
他说了后好长一阵子四处都没有声音，时间真的仿佛轮转了数十个秋天。
吴邪是始终坚信这古墓里是觉得黑暗的，这墓主人一定是个瞎子。
他慢慢站了起来，又揉揉眼睛。叫了几声，还是没人。他只想出去，他想去青铜门后面，他要找人，这世界怎么了？
为什么连回声都没有？
还有一个细节吴邪没有说，他还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的张起灵。
于是他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这烟火小到在绝对黑暗的地方都看不见。
王胖子的思绪突然被黑瞎子拉了回来。
“胖子你看，那个人。”
王胖子一抬头，看见前面稀稀拉拉有个人影。
穿着蓝衣连帽衫，背对着他们冒着漫天飘零的大雪独自往远处走去。白雪肆意淹没着他，企图吞没他的一切。
他带来了一场雪。
王胖子听到吴邪的咳嗽声就立刻转了过去，那个人猛烈地咳着。微微发红的脸庞却突然抬了起来。
王胖子脑子一热，冲着前面的人影大喊道：
“喂！前面那个小哥，你有东西落我们这了！”
只差一点，看清楚脸就好了。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黑瞎子见状立马掐住王胖子人中。
那是同一张脸，也是同一个人。
吴邪微微愣着头转过头去听他们的动静，那双蒙上雾的眼睛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布满了水汽。
醉里尝闻君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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