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五十二】

“你看啊，我是那么的胆小，那么的怯弱，心里的话始终都说不出口，但是我很庆幸，因为这样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喜欢你。”

“永远，都不会知道。”

—

第二日，何玖从梦中忽的惊醒，她猛地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拉起的窗帘隔离了外界的光亮，她喘着气，心脏鼓跳如雷，心里惶惶不安。

她扶住头，缓了很久。

……怎么又做梦了，梦到关于那件事。

梦非常简单，也异常空荡，她梦见自己又成了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心里没有任何的期待，她看着何瑜那么优秀，看着何瑜到达她到不了的高度，而自己依旧普通也平庸，她和何瑜是两种人，何瑜阳光活泼很甜，喜欢弹钢琴，她不一样，她喜欢画画，也只喜欢画画，但是因为有何瑜在，李子安也从来没有管过她什么。

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也是过得很好的，何瑜对何玖很好，也真是因为这样，在何瑜死后，李子安那样对她，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去怪谁。

怪何瑜吗？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她只是太好了，是李子安膝下有天分的好女儿，有着大好的未来，是他们的心头人，所有人都知道何家有一个天赋极佳样样优秀的何瑜，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安安静静的何玖。

当何瑜死后，他们都在可惜，何玖也隐忍着，难过了很久很久，何瑜是她的姐姐，是她的亲人，她恨她什么？

那又怪谁？怪她的父母吗？怪将她当成替身的李子安吗？可是李子安不痛苦吗？她那么悲伤那么难过，知道何瑜出了车祸的消息当场就昏了过去，在何瑜的葬礼上，一向优雅端庄的何夫人悲痛欲绝，而何玖站在一旁，被忘得一干二净。

谁也没错，谁也谈不上错。

何玖恨也不得，怨也不能，她只能归结于是自己的错，是她太过普通，是她太过平凡，是她哪里都不好所以才得不到一点的偏爱和一点的怜悯，所以才不被人记住，所以才那么可笑那么苍白那么天真。

没有谁有错，有错的便成了她自己，她的存在就成了一种错误，被否定掉的，是她的全部，她的一整个人生。

何玖梦到李子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泣不成声，她梦到李子安哭着求她。

“我求你，何玖，我求你，我求求你有一点像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学钢琴好不好？你看你姐姐的钢琴归你了，囡囡……算我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看阿瑜走了你也很伤心不是吗？你也很想她不是吗？你也舍不得不是吗？你学一下钢琴吧？好吗？”

端庄的女人留下眼泪，“我们给你找最好的老师给你用最好的钢琴……你一向很听话的……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何玖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从没见过李子安这个样子，她能怎么办呢，他们都太痛苦了，他们只是想要有一个补偿对象，他们没错的。

“……好。”

她答应了于是便失去了全部的自己，可是还是不能让他们满意，最后他们也失望了，也妥协了，也再也不想见到她这样一个失败的赝品，一个半成品，既不想自己也不想那个人 她谁也不是。

她谁也不是。

梦的最后，是何玖一个人待在家里过年，一次又一次，万家灯火与黑暗形成对比，她无数次求救可是得不到回应，她无数次崩溃只有自己安抚好救了自己。

她吃很多药，吃褪黑素才能睡着，吃舍曲林才能平静下来，黑暗成了她眼中的常态，抑郁症成了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病症。

何玖双手插进发丝。

怎么会做这个梦，怎么会想起以前，不是早就忘掉了吗，不是遇到傅臻过后就好了很多了吗，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褪黑素了吗，不是好久都没有做过梦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起来，为什么会忽然犯病，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悲哀却又无能为力？

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没有想过好好生活，不是没有想过追寻自己的梦想，不是没有想过坚持，可是结果呢？结果是怎样的？结果是现实与幻想都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用现实告诉我，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可能得到救赎，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

是我太天真了。

是我……

是我太天真了。

何玖痛苦的闭上眼。她狠狠喘着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停地重复。

她想着傅臻，想着他站在阳光下的样子，想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认真学习的样子，他告诉她她可以做到的样子。

她想着曾渡，想着他鼓励她去争取的样子，他偶尔沉默的样子，他痞笑的样子，他相信她的样子。

她想了很多。

忽的又想起了徐冉，想起了徐冉那天说的话。

徐冉说，你一定要生活的很好。

她浑身卸了力，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润，她嘴唇干涩，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你一定要生活的很好，何玖。

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何玖按开床头的灯，房间瞬间亮了起来，她抿了抿唇，脑袋还很恍惚，心里疼痛的情绪还没有褪去，忽然又想起了今天是大年初一，是个阖家欢乐的日子，她的身边却只有她一个人。

想了想，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时间尚早，才早上五点，但醒了她也睡不着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去了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下来，她伸手触及，捧起水敷在脸上，冰冷、寒意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起来。

何玖抬眼，双手撑着洗漱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眼里有着水汽，整个人都很瘦，皮肤惨白，连唇色都很淡，头发乖顺地披在身后，有几缕垂在了身前。

她和从前一样，却隐隐的，也有了什么不一样。

但她知道，在这一次她没有吃药，也没有彻底崩溃，她好了起来，这就证明，她以后也可以好起来。

很久后，她回到房间，打开了手机，消息满目。

她挨个儿回复了。

点到了她和曾渡的对话框，她看到了那四个字，她浅浅勾了勾唇，回复道。

“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