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携玉龙为君死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

润玉没有成为九重天的太子，反而被加封风神，掌管风族。

长琪安分了半年，又成了天帝太微身边的红人。

这一晚，银汉泻影，玉宇涤净，便是旭凤和穗禾的大婚前夜，长琪和丹朱一同筹备着九霄云殿的诸多事宜。

丹朱随意捡了个宾客席位坐下，整个九霄云殿的正殿，只有她和丹朱二人，便听丹朱连连咋舌，最后哀叹一声。

“唉——可惜这小凤娃和小锦觅，此后便如头白的鸳鸯，半死的梧桐，相思相见不相亲了啊……”

长琪低头不语，她前几日刚刚为旭凤卜了一卦，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态，可九重天的大运，却会在旭凤与穗禾这场婚礼过后大变。细枝末节，长琪再算不出，眼下即便丹朱喋喋不休，她也没什么心思惦记旭凤的姻缘。

正在她想入非非之时，却感受到丹朱抚了抚她的额头，脸上一片惋惜之色：“可惜小琪琪这脸上留了疤痕，不然，我肯定替你和我那大侄子牵线搭桥。”

丹朱这话一出口，她立马想到自己被黥了面，额角上正是一个“盗”字，心下寒凉，却仍是勉强朝着丹朱一笑：“多谢仙人了。就算没这块疤痕，我也是配不上大殿下的……从前，从前……是我自作多情，妄想高攀天家血脉。”言外之意，嫁给旭凤，她亦是不愿意的。

丹朱坐着，她站着，二人相距又远，丹朱看不清长琪脸上的表情，反而被她这番话说得不尴不尬，只得轻轻揭过：“无妨无妨，六界如此多才俊，总有配得上你的，小琪琪还小，不着急，不着急……嘿嘿嘿……”

丹朱自顾自干笑着，她的思绪被那卦象侵占者，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却觉得自己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原来，不知几时，丹朱已然走至她身边：“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想当初小琪琪在我姻缘府的时候，是那样活泼烂漫，不知几时，变得这样……”，他似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形容长琪眼下性格的词来，又自顾自地牵起了红线，“不过啊，你若是愿意为润玉争上一争，我会帮你的。”

争？和谁争？

润玉早没了婚约，她又哪里用得着去和谁争呢？难道是跟天帝的铁腕去争吗？

“仙人，若是我入栖梧宫为侧妃，仙人以为如何？”长琪鬼使神差地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不知为何，她今日思绪乱得很，往日的冷清理智丢得干干净净。

“自然是好！”，丹朱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激动，怕长琪不懂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那穗禾都能嫁给凤娃，还是正妃，你自然更加能了！”

长琪摇头：“我是问仙人，火神侧妃比之夜神妃，如何？”

“自然好上千百倍！”，丹朱终于发现了些不对，反问，“琪琪，你为何如此问老夫？”

“无事，只是想起了……鸣岐仙子。”她胡乱解释。

“……她？”丹朱语气颇有些轻蔑，勾起一侧唇角，讽刺道，“一个女子，不想嫁人想什么？她若是早早听老夫的劝，踏踏实实嫁给旭凤做了火神侧妃，岂有今日之下场啊？”

她想为鸣岐辩白，脱口问道：“女子非要嫁人不可吗？于女子来说，情爱比之忠孝节义，又孰轻孰重？或是在仙人眼中，可有比男欢女爱更重要的事？”

“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理伦常，你若是也觉得情爱该当禁绝，你之前那般对待润玉又作何解释？现在替凤娃跟穗禾布置婚仪又如何解释？”，丹朱继续道，“人家说‘愿作鸳鸯不羡仙’，若无人间欢乐，整日只知道那些修习那庸俗的灵力，盯着那冷冰冰的天条，成仙又有何意义？”

长琪哑然，此刻她倒是不知道谁是对的了。

“禁绝了情爱，只会禁绝慈悲之心！”

“长琪无意冒犯……”她的态度软了下来。

丹朱见她脸上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只觉长琪今日太过敏感，打着哈欠去了侧殿休息。

见丹朱离去，长琪的心反而又悬了起来。

那卦象，似乎不是她能算出来的，不单涉及一两人的命运，似乎还牵涉了国运。

一转眼，便是旭凤与穗禾的婚仪。长琪因着脸上有疤，要到新人礼成时才会到太微身边侍奉。

待到她估算着时辰到，行至九霄云殿室内阶下，一抬手便可见太微金冠云袍，神色隆重。

奇怪的是，站在穗禾两边的，却是润玉和旭凤。

润玉立在九霄云殿，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便如人间那山水画之中的月华，周围以点点浅墨色的云雾衬托，人间称之为“烘云托月”。

事有轻重缓急，长琪只粗略地将眼光从润玉身上移开，便看到立于九霄云殿上的破军和燎原君。

燎原君向来跟着旭凤行事，他在不奇怪。

天界火神大婚，破军在受邀之列，也不奇怪。

可是这两个人都站着，整个殿上还有窸窸窣窣的天兵天将，这就奇怪了。

破军看着长琪的额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色。他刚刚从花族驻军回来，自然不知道长琪这半年的诸多事。

“润玉，你可有何说法？”太微绷紧眉目，倾身，看着润玉，满目失望震惊。

润玉淡然笑了笑，反倒是将看着太微的眼神挪开，直视旭凤：“无它。成王败寇，棋差一着，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旭凤气定神闲看着被捆金绳束缚了灵力的润玉：“黄雀之说差矣，夜神今日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润玉笑了笑，轻轻一摇头。

旭凤看着满殿的天兵天将，便知此刻说什么最戳润玉的心，他道：“夜神殿下，可知今日我便和玄机道人定亲了？”旭凤说着，偏头看了一眼太微，又扫视着九霄云殿的一众神仙，“父帝把她与穗禾一起嫁给我，不过是想给这九重天的人提个醒——谁，才是天界未来的主子！”

旭凤的声音很高，在九霄云殿上掷地有声，可殊不知，今日来观礼的大半神仙都效忠了夜神润玉。

润玉却不急不躁，用着只够旭凤和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语气颇有些轻蔑和漫不经心，道：“不错，旭凤。你是天后所出的嫡子，可眼下天后已是阶下之囚；而我是长子，你有的资格我都有！”

“我等愿誓死效忠夜神殿下！”不知方才涌入的天兵天将之中是谁高喊了一声。刹那，一呼百应，众人冲向在座诸神，欲擒拿众仙以作人质，在座之人多文仙，自然抗不过这蛮力天兵，一时慌乱。

须知，火神旭凤又岂会无备前来。但见他眸光一闪，一声屠火令下，殿外涌入数倍于方才之兵以遏制夜神叛乱之属，一时间，觥筹交错的喜宴变作刀光剑影的沙场。

天帝大怒，一拍金銮扶手欲起身呵斥，岂料，还未站直身子便突如其来踉跄跌回座椅之中，方才回神，瞠目惊怒叱夜神：“你适才给我喝的什么水？！”

润玉不紧不慢道：“不过少许煞气香灰，仅能脱力两个时辰。”

“你！……”天帝太微睚眦崩裂，气极无言，月下仙人一把搀扶住天帝，愤怒望着润玉谴责道：“润玉，我素知你心机深沉，只是，你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就不怕天谴!”

润玉淡淡看了看天帝道：“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权利要求他人对其忠义仁孝？天帝当年为登天位，戮其兄，弃花神，娶恶妇，辱我母，抛亲子。今日之事，不过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罢了！世人皆道，天上才是最好的地方，可殊不知，这里才是六界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

太微颜色尽褪。

“润玉不求俯仰行走之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回馈于生母养育之恩。”， 润玉双目明且静遥遥看向离着天帝不远处的长琪，满室的富丽堂皇亦无法掩盖他由内而外的月白风清，“今生无愧，唯欠一人。”

长琪大惊，凄怔地看了看他，又迫使自己垂下眼睫转而看向殿中你来我往拼作一团的神将们，须臾之间，有人灰飞，有人湮灭，夜神之兵势头减弱，火神之将却越战越勇，胜负已见分晓。

这边的丹朱拿着荼姚的凤翎保护着太微，便叫二人稍稍放心。

“玄机！”太微高声道。

“臣在。”长琪却是如行尸走肉般回答，此刻，她才对那卦象有了些眉目。

她看着润玉，终于明白为何，润玉愿意叫她嫁给旭凤。

不过是觉得旭凤和穗禾都会待她好，而他……早已准备今日杀身成仁。

她醒过神，抬首看着太微，便见太微面色坚毅，眸光却似一把把利刃，要将润玉万箭穿心一般。

“召帝令，给本座诛了润玉这个孽障！”

“陛下？”长琪只觉得自己听错了，想要再确认一遍。

“本座命你召帝令，诛杀润玉！”

她想要施法召帝令，可却无法。

她做不到。

仿若过了许久，又似一瞬，长琪赶到自己胸口之处扎了个冰锥，一呼一吸都扯得生疼。

她竭力作出镇定模样，但灰白的嘴唇却颤抖不止，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嘴唇颤抖，不一样的是，心脏却是在刀刃上。

她的心在无数柄利刃上戳着，跳得很不均匀。

长琪的表情还未及变动，便已不自觉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可惜，喉咙发声只会令她更痛，那被疼痛压抑着的呻吟反而像是从她的耳朵里冒出来。

太微看着长琪，想到她为自己立下的那桩上神之誓，似乎明白了什么。

锥心之苦，呕血而死。

“你要背叛本座？”

“臣不愿……”她不愿意背叛太微。

长琪下意识为自己解释着，可声音刚要出口，却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血随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汩汩地流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打闪一样地眨巴着，只知道自己视线渐渐变红，双手双脚都灼热起来，好像有千万根烧红了的针尖砭刺着她的皮肤，要让她灰飞烟灭一般。

同时，一柄冰刃刺入旭凤内丹精元，旭凤回头，却看到锦觅双手满是鲜血。太微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了凤翎结界，留住了旭凤的一魂一魄，交给穗禾。

长琪痛极，渐渐失去意识，润玉瞥见，急忙向长琪周身布下结界，保护着她不被兵刃伤害。

六界君父之位，从那一刻开始便已锁定一人；而九重天的大运，也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