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走。”,一个身着碧衣双髻的女子探出脑袋,对面前的人说。
九嶷山,本该四季常青,可是近日却连连下着鹅毛大雪,席卷满天,只剩一片白茫茫,尽失颜色。一位男子跪在殿外,黑衣上落下的雪花逐渐覆盖他的双肩,冷风吹作,跪着的人却静然不动。
他叫莫桐,妖帝的麾下。
莫桐看到熟悉的身影,眼眸微动,双唇微抿,似乎在等着什么。那女子对他说
“我跟你走。”
莫桐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她是千兮,神界的弟子。可她却爱上了与神界站在对立面,妖教的人,莫桐。
他们牵着手正准备离开,殿门却开了。出来的人白衣拂身,神色却有些神伤。千兮莫桐转身,莫桐的手不觉紧了紧,千兮微愣,良久,才从唇齿中挤出两字:“师兄……”
白止眸间黯然失色:“你可知他是要不是人?”
千兮淡然:“那又如何?”
皑皑大雪依旧在空中飞舞落下,仍然冰冷刺骨。白止看着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千兮,让他感到雪似乎形成了一道白墙,密不透风。自此将他与她隔开,注定陌路……
诛神台,凡欲离神界者,需到诛神台受蚀骨钉之刑。褪去仙根,削去神骨,方可离界。众神齐聚诛神台。
“到了这一步,代价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白止拦在她的身前。
千兮神色平静,可语气却十分坚定:“就是死,我也不怕。”
她爱莫桐,二人也几经生死,互诉衷情,不离不弃。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可以舍弃一切,她愿意,不悔!
千兮淡定地掠过白止平静的走向柱台受刑。白止的心绞痛难忍。双眸忽的变得朦胧,看不真切,他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从他眼中滑落。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慢慢掉下,虽寂静,却像针一样深深地划开他每一寸处,痛的让人无法呼吸。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那个日日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蚀骨钉无形,不会让你丧命,但会让你承受万虫啃食般的痛苦,生不如死!
千兮被锁在柱上动弹不得,一颗颗蚀骨钉打进她的体内。她极痛难忍:“啊……”
一连钉入十六颗,千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搅碎一样,口中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裙。当八颗钉再次向她冲来时,却在她的面前停下,消散,身上的铁链陡然松开。她趴在地上,脸色泛白,极其难看,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临晕迷之际,双眼迷蒙般,她看见了白止……
白止将她救下,催动灵力,替她疗伤。让他亲眼看着她生不如死,他做不到,看到那钉一次次的打进她的身体。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危在旦夕。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违,他也顾不得了。他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脸颊,眷恋,不舍……他怀中的人,以后会和别人生死相伴,白首不离。叫他怎能甘心?可他更愿意如此,神界再无她的容身之处,唯有交于他,才能护她平安,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你最好一辈子护着她。”,白止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人送到另一个人怀中,亲手……
莫桐抱着千兮离开了天界,白止一个人伫立了很久很久,满是孤寂寞离。
只要你活着,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白止自行去请了罪:“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白止被押上诛神台。当初千兮要受四十九颗蚀骨钉,却只受了十六颗,剩下的三十三颗,他一一受过;另外那时她还有一样不知道的刑罚,灭雷之劫,他一一扛下;因私放千兮罚三抹打神鞭,他一一接住。蚀骨之痛,雷劫之刑,鞭笞之伤,他一一历遍。白衣硬生生被血浸成红衣。
白止一个人倒在地上,寒风萧萧,凄雪飞飘,血渍流淌满地,周边只剩无尽的黑夜与寒冷。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疼,很疼……很疼……
“你这般为她付出,她成了妖帝的麾下,当真值得吗?”
那日夜灵树盛开,你说你特别喜欢这的景色,我默默地坐在树下。看着你很认真的在地上画着什么,突然抬头对我说:“师兄,过来,我们下一盘棋吧。快来!”
我过去坐下,看着你神采奕奕,我亦心中欢喜;我们一同飞身而奔,裙角相触,也让我的心为之一动。情起之一念,一念永成夙愿,亦成劫……
我教你习武,一招一式,亲手着点。你笑着与我切磋。一刀横劈而来,我仰身躲过。可躲过了招式,却躲不了人和心,那每日的相伴与形影不离,让我忘记了你心中一直住着另一个人。后来幡然醒悟,终如梦初醒……那是我最欢喜的时光。
“你也许放不下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当年的岁月。”
我有私心。我既放不下当年的岁月,也放不下那个人。最后只剩自己忆起,伤神苦楚。
你一袭青衣,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从此我的眼中只有你。我携世间万物赠与你,仍觉万物不及你。可后来……你也以一袭青衣退场,从此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只剩我念念不忘,求而不得,难以企及……但我只愿你安好,再无所求……即使我为你做的事,你都不知道。
夜灵树下一袭白衣静坐,一片花瓣飘落在他手上,竟也如此温柔。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一下,熟悉的声音响起。
“师兄。”
白止睁眼,站起,转身,看到了他心中一直无法忘却的人,他眉眼如初,温柔道:“我知你会来。”
再见千兮,已是十年后。此时的她早已儿女双全,幸福圆满,浑身都透露出温婉之气,什么都变了,唯独那青色衣裙未变。
白止和千兮对坐,白止落入一子在棋盘中,忽得开口:“死局了,无处可破。”
千兮笑说:“谁说死局不可破,只要跳出,便迎刃而解。”
“那若是跳不出呢?”
“那便不要这规矩,输赢把握在自己手中,随性而活,随心而动!”
千兮笑着,脸上的俏笑与当初如出一辙。白止眼眸望他面前的人,终是无法企及,随之一笑。尽是哀伤。千兮眉角收起,正色问:
“放走我,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白止反问道。
“不后悔!”,她答得很快,无半点犹豫。看来他们是幸福的,在他身边,她很快乐,这样的话,他就放心了。
白止只笑未答,稳稳的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向死而活,顺意而为,是正确的选择。”。
千兮不解,随即低头,竟发现棋盘本是死局,在白止落下那子的那刻,又成了生局!
可这生,并不是他生……
“师兄,厉害!”
这话曾在教她练剑时,也说过,他都一一记得。
时空辗转,光阴如梭,沧海变迁,整整十万年。
千兮拜望师父,却未看见白止,一问才知道当年所有的真相:
当初白止私自放走了千兮,受尽了天刑。而本是天道命定腿骨的人是千兮,要受灭雷之劫方可成功,是白止替她扛下所有的雷劫,才使千兮褪去神灵化而为妖如此顺利。因为重重的刑罚,连他的神魂都破败不堪,好无完肤,竟有四散之兆!是天帝与他的师父合力用锁心盏将他保下。可开启锁心盏并不能保他无虞,他至多只能撑十年左右,而且还会削损施法者太多灵力。所以,他行将就木,回天乏术……
白止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处在昏迷中,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什么。身旁的人凑近一听……
“兮儿,兮儿……”
他从未唤过她“师妹”,也许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奢想吧……他不甘心,可对她,仍是甘之如饴……。
众人明白过来,帝君和他的师父当时以为将千兮找来,或许白止还有一线生机。可当时正逢妖界举婚,千兮和莫桐成婚,昭告三界,轰闹至顶……有人新婚燕尔,有人残卧难安……
后来帝君和师父三番四次派人去找过千兮,可妖界的人都说莫桐带着千兮云游四海,不知去踪。妖界本就善于隐匿,更何况神界一直与妖界不对付。寻找他们,在三界的四海八荒之内,如同大海捞针,根本遍寻不到。
白止却说:“师父和帝君都不必再寻了,有些缘,强求不来的……”
他说:“昔时,她最喜欢夜灵树盛开了,我去等她,若缘未尽……”
他便拖着那副残败的躯体,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千兮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声“师兄”,他等了十年之久……她岁月静好,安乐度日,而他将消散于天地间,无法轮回……
“白止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
“爱入骨,你不悔,我也不曾。”
她终是欠了他,再也无法偿还……
他这一生不长,爱而不得,难以割舍,最终情伤己身,缘灭,人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