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脉脉

义城

薛洋的呼吸渐渐平稳，魏无羡把其余二人都叫出屋去，将房内的空间都留给晓星尘和薛洋。

晓星尘从前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薛洋，之前二人针锋相对时不曾，后来他暗生情愫的时候却已经没了双眼，到也不能如愿。其实薛洋生的并不似一般男子那般刚硬，眉眼间带着一丝秀气，褪下往日的戾气，倒像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小郎君。躺着的薛洋面色白得像纸，原本白皙的脸上现下没有一丝血色，细看看还能看到那人在不住地发抖，刚刚献祭过魂魄的人，哪里还能撑住霜华那一剑。晓星尘将薛洋的手包在自己的掌中，不出意料的凉意，他此刻有许多话相对床上的少年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现下薛洋还没醒过来，晓星尘心里盘算着如何让两人都放下往日种种。看薛洋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晓星尘也微微放下心来，只等着床上的人何时能睁眼。

见屋内无甚声响，魏无羡这才推门进入，“其实薛洋也算不上是十恶不赦，”看晓星尘半天也不说话，眉间快要拧成一股，这才幽幽地开口，“天底下比他狠的人太多了。”

“可他终究是杀人了。”晓星尘接受了薛洋，便已然下定决心同他一道还清前世的债，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就这样糊弄过去。

“薛洋他，本性也许并不如此，只是这鬼道术法损人心性，控制不好便会做出种种，小师叔，你可听说了我上一世如何灰飞烟灭的？”回头看过，魏无羡竟能说的如此轻飘，可当真是夷陵老祖的做派。

“且不说对错，小师叔刚刚可是都看清了，薛洋一个鬼修，心性不稳之际还能忍让良久，也是不易了。”魏无羡说完，挑了挑眉，走出了房门，到蓝忘机身边一靠，抄起一壶天子笑，仰头便灌了下去。是了，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在冰天雪地里挨久了，也许就不再渴望着温暖了，习惯了冰冷的人不会思考如何取暖，而是琢磨着如何在着刺骨的寒风中活下去。从前上天不曾给过薛洋一点怜悯，只给他选择了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一个人摇摇晃晃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便忘了可以有人同行，直到晓星尘的出现，让薛洋相信世上有光，那天霜华划过晓星尘脖颈的时候，薛洋才意识到，光明与黑暗，注定不能同时出现。

“蓝湛，你说薛洋是怎么把我这小师叔困进这迷魂阵的，这人怎么一碰上薛洋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天子笑在手，仰头又是痛饮。

“情之一事，不问来由。”蓝忘机开口，又顺手夺了魏无羡的酒坛，“醉酒伤身。”

月亮挂在天边，将绸缎般的月光洒向人间，朦胧了整个义城。情之一事，历尽千帆不散，大抵就是天赐的缘分。

晓星尘看着苍白易碎的少年，将少年仅剩的右手裹在手心里，或许是鬼道的缘故吧，那人的温度凉的吓人，像是没有一点热量。少年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不细看便无法察觉。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蓦地，晓星尘感觉攥着的手微微动了动。

“呃…我…”失血的人嗓音有些干哑，便是感觉右手被人攥在手里，一时心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晓星尘赶忙倒了一盏温水，一点一点喂给刚刚醒来的人。

“阿洋，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没等薛洋再开口，晓星尘小心问道。

这句话，薛洋等了八年，等到断臂残疾，等到撞剑自尽，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没了眼睛的人不能流泪，便只能留下两条红色的血痕，刺痛了晓星尘的双眼。

“好。”

薛洋笑了，不带有一丝虚情假意，笑得纯真，笑得干净，两颗虎牙露在外面，好像自己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欣喜，仿佛独自跋涉的人找到了方向，终于有人愿意伴着他一同前行。

看着薛洋脸上的笑容，晓星尘只感觉彻骨的心痛，终究是他负了薛洋八年，他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少年从没有变过，他想要平平淡淡地活着，像过去那三年一样，只是用了最惨烈的方法守护他想要的安全感，守护他珍惜的生活。不过还好，他回来了，也成长了，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天下苍生甘愿付出一切的荒唐少年，此时此刻，他只想带着薛洋共度余生。

晓星尘化出一只帕子，将薛洋揽在怀里，轻轻擦去了脸上的血泪，将自己的温度渡给怀里的人，“疼不疼？”晓星尘问，他知道薛洋很能忍疼，但他希望有他在的地方，薛洋可以不用活得如此小心，他愿意用余生保护眼前的少年。

“嗯。”断臂的伤才愈，便又放了血，挖了眼，救回了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而后又是霜华穿胸而过，常人难想的伤口一应俱全地出现在他身上，如何不痛。但是值得。

你看，我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卸下所有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