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郊

我六岁那年曾离家出走过，在那里，我见到了海和海边的一个女人。

我日后想起来，依稀觉得似乎跟幻觉一样。

那时我糊涂的父亲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睡觉的那个空档，顽皮的我费劲的把门打开了，偷跑了下去，那时，黄昏已经降临，暮色即将来到。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自然不会有人对一个偷跑下去的六岁小男孩进行任何指责，甚至将他带到警察面前。我成功在六岁时进行了一次离家出走。

外面的世界在我的眼里是浩大的，我像是一只误入从林的蚂蚁，一切是变幻着的事物都让我好奇与奇怪，我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爷爷面前，他停止了叫买，疑惑的看着我，“这谁家孩子？”

我只是看着卖糖红色的糖葫芦，想吃却没有钱，他赶走了我。我害怕的走的好远，离街道远些了，太阳落在蔚蓝的海洋里，护岸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海面很干净，像一块奇妙的镜子，唯一不同的是，它是流动的。后来海浪把我打的狼狈，我才意识到这点。

我在桥底下一块山坡上独自站着，这里没有松鼠，以前在老家见过它塞满松子的嘴脸，鼓鼓囊囊的，很喜欢它。这块坡地上的泥土也失去了生机，我没有看到那些嫩绿的嫩芽或者蚂蚁，全是灰灰的一片，像尘埃住满了这片土地。

难过突然涌上心头，我那时无依无靠的，尽管那时我并不知道是我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我一个人哭，哭了以后就睡了，然后又醒来，就在那时我发现海边有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是我发觉先看她，还是她发觉到看到我，总之我妈妈说要礼貌，于是我向她打招呼。

泥地是黑色的，我那时的鞋也是黑色的，海浪褪去的时候，只有这种不加掩饰的泥土宣告它曾被海洋占有。

“海的那边是什么？”

那时不知尴尬，也不懂陌生，那蔚蓝色的远处让我感觉愉快极了。于是问了这句话。

“是海。”

“不是，我觉得是太阳，它总向那边升起。”

“太阳也很远的。”

“感觉一望无际的，海水的光影像星空一样，小弟弟你看它扬起了像不像闪电？只不过，它扬起的幅度决定了它的长度。”

我不懂星空，不懂闪电。只摇头。

“阿…姐姐，天好像要黑了，你为什么还在这呢？”

我妈妈说看到年轻的不要叫阿姨，要叫姐姐，不然她们会生气的。

“你嘴好甜啊。”她俯下下身子摸着我的头，“姐姐无家可归了，我的丈夫拿了我现在的所有财产去了，这仅仅要为了养他的小三。”

我无法理解，不知道和她站在海边有什么关联性，于是问她：“你在这儿，你没有家了吗？”

说出这句话，她眼泪就瞬间掉下来了，很激动，“我也有家，但不是我的家了。”

我无法理解，但看着她流泪，我安慰她说：“再哭下去会死的。”

“你知道死吗？”她莫名问了句。

我不知道，我妈妈在我闹脾气的时候告诉我，再哭下去会死，我不知道死是什么，这种不可知的词汇里，似乎带着某种警告。如果我再哭下去，这种警告性的东西就会应验，我就会死。

“小弟弟，你家里人呢？”她问。

“我不知道。”忽然她拥着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小弟弟，你向着那坡的后面走，直到能看见街道，记得要问路过的叔叔阿姨姐姐哥哥不要害怕。”后面又忽然的走开，微风轻拂着她的衣服，似乎是白色，又好像是蓝色。

她走远，走进海浪里，海浪先是漫过去，吞噬了她的脚踝，大腿，直至我看着连她的半身都看不见了，蔚蓝色的海里，她逐渐变得蔚蓝，逐渐成为天空，逐渐变成海洋。

我折腾了很久，又哭又闹的直到被我父亲找到了，加上骂骂咧咧的母亲。后面我又知道了一件事，我失而复得以后，在母亲与父亲无意间的交谈中，知道了海边打捞队打捞出一具尸体。那时在我的南方小镇上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说死状极惨。

我那时十几岁了，看完了萧红《呼兰河传》，里面有个女人因为感冒被视为鬼上身，被她婆婆拉上所谓的“大师”拉到油锅里蒸。我觉得那个记不清的面貌的姐姐并不是这么死的，或许她去往了亚特兰蒂斯。

现在一想，我六岁时可能目睹了一场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