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毒煞（二）

惭愧！多多心中暗道。原来婷婷和他说话时一直关注着周围动静。

由于鸦群过于密集难以看清那人动作，只能勉强瞧见他那宽大的衣袖一挥，衣带飘扬，鸦群受惊，海浪退潮似的向后猛力振翅，冲天而起。二人看清了，那人背对着他们，长发于风中晃荡，黑衣飘扬，显然是个男子，定是毒煞清幽。

乌鸦一散，多多瞳孔登时一缩。一个男子躺在清幽脚边的岩石上，脸色颇为苍白，眼眸紧闭，似在沉睡，整个人宛若一只毫无生气的提线人偶。

“那是清幽拿来试毒的工具么？若是我此时一招‘月照长空’，定然能取他性命。”多多紧攥宝剑，那抹银光随时都要出鞘。

婷婷一把抢过多多手中的剑，“噗”地插入土地，以免剑光为月光反射惊扰清幽横生祸端，同时眼神示意他莫要年少轻狂，白白送了性命。

多多咬牙不语，那清幽却仿佛故意拿他寻开心似的，一手拂开衣袖，向昏迷的人伸去。多多想去拿剑，却不知婷婷的手已攀上他手臂，手紧扣他脉门使他动弹不得。

多多焦急心道：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无辜的人清幽拿来试毒，变成那可怖至极的死尸吗？

方才最为惊惶的婷婷反倒先多多一步冷静下来，她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静，却见清幽抓起那男子，一手弯钩成爪，迅速于他后颈拂过。且瞧他怎生试毒。多多心道。

男子登时大叫一声，苏醒过来的人全然不知他已半步步入鬼门关，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什么他对那“索命阎罗”大呼小叫。

清幽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这一下多婷二人看清了他的脸。清幽三十岁上下，右颊上一道疤痕狰狞可怖，眉眼却清凌凌的。那男子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惊惧万分的他一个鲤鱼打挺，迈开沉重的双脚就想逃跑。却见清幽眼中精光一动，乌黑的衣袖蓦地如闪电般制动，一只手已伸到男子后颈。涂着黑紫毒液的银针反射的微光翕动，只见他眼珠刹那间那抹浓墨瞳孔殷红遍布，嘴唇的粉红一瞬间为紫黑吞噬，整个人宛若断了丝线的人偶瘫倒在地。瞪大的眼珠血丝遍布好似要蹦出脆弱眼眶，断断续续的呻吟支离破碎。他忽然跳起，朝一棵松打出一拳，又大吼一声倒在地上，忽地四肢耸起，整个人如野兽般于地上窜起。团团淡薄山雾中却见他骤然扑起，又自倒打滚，额头磕破鲜血满脸却浑然不觉，模样甚是可怖。蓦地他浑身抽搐几下，垂死的嘶吼自喉咙钻出，再无任何动静。

二人直看得心惊肉跳，婷婷更是掐了自己穴道才没有惊叫出声。方才清幽不过简单一针，其毒性竟使那男子呼吸间以奇惨的死状一命归西，多多心中为那人默默惋惜的同时对清幽愤慨增，若非惧怕他的剧毒他早已扑上前去与他拼命。婷婷则对自己和失踪的查理是安危愈加担忧。

清幽翻过那人尸体，手上运起内力，“噗”地一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顿时被他开膛破肚，浓重血腥味骤然升起。他仔细审视死尸肚腹内的内脏，二人凭借并不明亮的月光勉强看清，那些本该深红的内脏为毒染成了黑紫色。多多心道：他这是在查看自己的毒的烈性，眼下看这内脏的腐蚀程度，此人对毒的造诣当真了得。

清幽环视四周，二人连忙低下头去，若是为他发觉，只怕今天他的“试毒工具”要增加两个。所幸清幽只喉咙中发出短促轻微的哼声，似乎并未发觉二人存在。他伸手探向袖中似要取物。什么东西从他袖管中探出，定睛细看那细长的物品是支长笛，月光反射其上恰好照得多多眼前花乱——那是支玉笛。清幽将玉笛横在嘴边，阖眸间细长的十指搭上笛。

危险的想法在婷婷头脑中一闪而过，她快速在多多手心写道：内力抵挡。

薄唇轻贴，乐音自那双修长洁白的手双手于笛上律动间缓缓流淌，荡漾于草木、枯林间每一个角落。不知是地理环境还是奏乐人本身技艺精湛，笛音竟在山间浑然形成回声翕然，却并无丝毫内功蕴藏。那笛音空灵却蕴含犀利，了解音律的婷婷听出其中犹有哀怨几分，音调时而高亢好似悲愤倾诉，时而委婉却如泣声阵阵，似乎在诉说一个难以名状的故事。乐音的悲凉与黑山一派荒凉之境天造地设、浑然一体。万籁俱寂，但余笛音。音乐似乎能感染他人心境，本暗暗运起内力以防他以笛音为引动用内功的二人也为其哀婉所带动，心中霎时百感交集，无端苦楚涌上心来，一时竟忘却了对面的人是胜过恶鬼的毒煞清幽，而自己早已深陷险境。

跟随节奏摇头晃脑的婷婷率先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对清幽那深入人心的奏乐难以自拔，狠下心来奋力向自己下唇咬下。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也使婷婷一个机灵骤然从那令人欲罢不能的音乐中彻底脱离。抬手狠揉仍昏沉的眉心，放下时手下垂撑地，下一刻那双手仿佛触到火坑般倏然缩回。

方才她碰到的，并非土地的坚硬龟裂，却是凉飕飕、柔若无骨的东西。亦有什么坚硬之物于指尖划过，心中陡然慌乱与冷静冲撞——那是一片片冰凉光滑的鳞片。

蛇！

这骇人至极的念头宛若照彻长空的霹雳惊雷炸响脑海，倏然收回的手指登时凉意迸发。耳畔方才凄凉的笛声踩着重音升至高潮，脚边蛇发出嘶嘶声，细长的身子微弓，如离弦之箭直扑多多后心。

婷婷腰间长剑出鞘，弧形银光骤闪。乌黑的物什于半空划过，殷红混着草木露水浸染，扑通一声重重摔落在地。“啊！”多多蓦地一振，恍然清醒，“蛇？”低头望去，五雷轰顶般全身冰凉——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吐着红杏子的毒蛇。

方才闭眼奏乐的清幽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眸子露出，意味深长地撇向二人的方向——他早就发现他们了。

“你们看我练功，有意思吗？”清幽微笑，本极俊秀的脸此刻却令人毛骨悚然。

唇轻轻贴上玉笛，气流于双唇缝隙吐露，笛音婉转不复，高潮的开端带来不一样的旋律。缓缓游走的蛇倏地伸长脖子，弓身摆出攻击架势，一个个丑陋至极的三角形脑袋，虎视眈眈。

“我、我们现在怎么办？毒煞会杀了我们吗？我们……”多多本想着要冷静下来保护婷婷，谁知见得如此骇人的场面，满腔勇气宛若被一盆冷水浇透。他接连吐纳三次，接着拔剑在手，随时准备自卫。另一只手手下意识探向身后包袱，动作却在触及包上细绳时停滞。

清幽见他们窘迫的模样，嘴角不禁勾起，所幸并未操纵蛇群进攻二人。手指翻动，悠扬乐曲山间荡漾，固然美妙，可他们却是在这种状态下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