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acter1 夏日

“季森璇。”

　　“季森岩，哥！”

　　高大的货车疾速地冲过来，在巨大的响声后，化为火红的花朵，哀嚎声四起，浓郁的黑烟如同张开嘴巴的怪兽，吞噬掉了光明，模糊之中似乎有海水袭来，要溺死在里面了。

　　“璇，回去吧……”

　　黏腻的湿意席卷而来，仲夏夜晚的微风吹过，季森璇从睡梦中惊醒，嘴角咸咸的，后背的冷汗黏住了她的白色短袖，心跳有些快，她抬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

　　这间屋子很狭小，一张不大不小的旧沙发，还有一面镜子立在角落，窗帘阻挡了所有光线，季森璇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床边的落地镜前，她将自己都扒干净，赤身裸体的。

　　不知道这是她这一个月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梦中季森岩的面容已模糊了，但是货车失控和爆炸时的场面却仿佛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有很多人的哀嚎。

　　季森岩，一个不太称职的哥哥，死在了这场意外中。

　　如今，她需要和老妈相依为命。所以，她不得不放弃绘画，重新学习文化课，准备在一年后参加高考，考上一个差不多的大学，四年大学教育结束后，找一份收入差不多的工作，然后平平淡淡过完后半生。

　　外面似乎下雨了，咸咸的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过她的身体，季森璇打了个冷颤，捡起地上的衣服进了浴室，房子隔音不是很好，雨声和流水声混杂在一起。

　　雨停的时候，她刚好洗完澡，然后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带上房间钥匙出了门。

　　老房子的构造是对称的，她的房间正对着哥朋友的房间，中间隔了一米五，左手是门，再往里走一点是客厅和厨房。而右手是一个露台，绿色的吊兰从空中的花篮垂下，在接近地面约一米的地方截止。

　　他们都住在二楼，因为一楼是一家很大的杂货店，但是不常开门。杂货店对面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是火车站，它背后一百米的地方是海滩，湿润的海风夹杂着咸味就顺着西风飘来。

　　季森璇从搬到这里来，几乎每天傍晚都会走一趟海边。

　　橙红色的铜钩状的日光落下，漫步在沙滩边，赤着脚，脚趾陷在柔软的沙子里，弯腰就能捡到彩色的贝壳，抬眼就能望到即将退去的潮水翻涌之后形成的泡沫。

　　黄昏时分，人群散尽，商贩也都收摊回家，就连早起的渔民也都离去。只余湿润的海风和远方而来的轰鸣的火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但是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里，季森璇见到了他，也就是季森岩的朋友，夏林。

　　少年裸着上身，白皙的皮肤上落满了昏黄的日光，他的身体具有少年人的弧度，是挺直的、瘦削的。

　　鬼使神差下，季森璇靠近了他，下意识叫了他的名字。少年仿佛是顺风耳，偏偏听到了她的这一声呢喃，勾着唇转身看向她，修长的手指捻了捻指尖的细沙，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瞅着季森璇。

　　他的身上有哥的影子，季森璇这样想。

　　不知不觉中，她已靠近了夏林，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得以看见对方赤裸的上身沾上了湿润的沙子，不由自主的，她轻声道：“夏林，沙子都没你的皮肤细嫩。”

　　夏林轻笑了声，伸出双手，将季森璇揽进怀里，带着她向身后的海里倒去。一瞬间海水淹没了他们二人，腥味的海水灌满了他们的耳朵、嘴巴甚至是眼睛，因此季森璇闭上眼睛，决定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夏林又把她带回了岸边。

　　落日即将消失在海里，海鸥盘旋在上空，潮水已退，而风却愈演愈烈，吹在湿漉漉的两人身上。

　　“走吧，回家。”夏林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青色的外套扔到她手里。

　　季森璇也没客气，直接套在自己的湿衣服上，赤着脚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一百米左右，季森璇看见了自己扔在沙滩上的鞋子，快步走过去，顾不得脚上全是沙子就将鞋穿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夏林还是裸着，于是扯下外套，丢给了他：“穿上，别让大家以为你是暴露狂。”

　　在回到老房子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周围很黑，路灯的光不是很亮。季森璇自知不是什么胆子很大的人，平常遇到这个情况肯定会害怕，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夏林就在她的身后，所以她可以不用害怕，只管往前走就行了。

　　在楼梯的拐角处，季森璇见到了老妈。

　　老妈穿着很朴素，简单的豆绿色外套和白色的长裤，很中规中矩的中年妇女打扮。她站在阴影里，稍微有些驼背，看到季森璇时，轻轻咧开一个笑。

　　夏林停在她的后方，也是阴影里，默不作声。

　　老妈对她说：“璇子，妈想和你聊聊。”

　　季森璇淡淡道：“就在这儿说，还是到屋里去？”

　　老妈道：“就在这儿吧。妈只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复读这件事，我知道你不是很想复读，你一直都是走的艺术这条路，现在让你高考你肯定会很累，但是，你哥哥现在也不在了，妈又……”

　　季森璇最听不得这些话，声音闷闷的，打断了老妈：“其实，妈，我也没说不想去，我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

　　老妈问她：“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画画？”

　　季森璇嗯了声。

　　老妈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拉着她的手将卡平坦在她的掌心，“这张卡是你哥哥留给你的，他知道你喜欢画画，所以这些钱是给你以后用的。本来他还想攒更多的，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季森璇盯着那张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妈，哥的卡您拿着吧，我用不上，画室的培训费用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她将卡塞进老妈那件豆绿色的外套的口袋里，那里绣着一片绿叶，叶脉是金色的。

　　老妈看着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没说，最后只叮嘱她：“你以后住在这儿，记得回家别太晚，要照顾好自己。”

　　季森璇摆摆手，轻声道：“我知道也明白，您早点回家吧。”说完，她就上了楼。

　　在进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老妈已不在了，夏林也不在，其实她也想给老妈一个拥抱，然后告诉她“还有我在”，可惜了，她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