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梦初醒，恍如隔世。清晨透过窗缝的寒意，一阵一阵侵入他后背，彻底将何书君从恍惚中拉扯回来。

他眼皮肿的厉害，细嫩的皮肤因趴在桌上睡了一夜，带了些泛红的印记。他本想扶着桌沿起身，可手下所触是纸张之感，他这才发现他是在纸上趴了一晚。

他轻轻起身，生怕力道太大破坏了身下的纸张，对他而言，纸过于珍贵，他需要在纸上作画题词，完好将作品卖于他人，才能支撑他之后的生活。

昨晚他是醉了，但倒不至于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虽然他不记得昨晚自己为何荒谬地一边哭一边笑，但他记得他是作画了的，他一眼望去，想看看自己最后画了什么。但就这一眼，他忘记了呼吸。

风行过万里，月沉过海底，画中人与梦中人完美重合。

而他……于世十五年，早早历经生死，尝过苦涩，知晓失去之痛，悲戚之叹。却从未有今天这般，从发梢至脚底难以控制地颤抖，透过皮与肉，骨缝中宣泄着思念、欢悦、疼痛、心酸。

他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一副硬心肠，不向旁人诉说过往，可一幅画就这样将他辛苦坚守的顽固与执着，彻底消为泡影。

他不明白，心中何以升起这般难以言传的情绪，不可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硬是将自己的视线从画上移开。

他一贯注重整洁，忍下看画的念头，移步井水边，打了一桶水，去火房烧了些水。

木盆边搭着白帕，白帕有些破，但洗的很干净，足见主人的细心与节俭。而白帕的主人何书君此刻用他那修长的常年书写绘画的手指解开腰上的衣带，俯身之时，露出皎白无瑕的腰际，他拿着浸润了的白帕，轻轻在身上擦拭。

无意间，他的视线与画中人相交。

初照明媚，画中之人暖意融融，却又不似人间烟火，玉面散发，眼含流光，嘴边似笑非笑；衣襟微开，倚身于桃树，尽流露一身洒脱不羁。

何书君不得不承认，画中人，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看、气质最独特的人。而这霍乱他意识的画中人，竟然是他自己亲手画的。

画中人看着他，他看着画中人，突然又想到自己赤裸地身子，脸腾地一下，红得如丢进锅中几经翻滚的虾饺。

何书君轻轻拍打了一下脸颊，不由得鄙视自己竟然对着自己画的画痴痴颠颠，赶紧匆忙地换上新衣。

他本想将画卖出去，这样的一副画，一定可以卖一个非常好的价钱，可他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感情。

他喜欢这幅画，喜欢画中的这个人，虽然是昨夜画成，今日看了几眼，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复杂莫名的情感，他知道，这幅画终究于他过于特别了。

他手指拂去，一寸一寸，轻柔得不像话，像是通过指尖私密地告知一个动人的故事。小书生又魔怔了，如果是真实存在的人，那绝对祸国殃民。

何书君终是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长得如此好看，不能放你出去祸害了旁人。”而后将画小心翼翼装裱起来，挂置于床头。满意地看了会儿，带着自己的笔墨纸砚，照常去东市摆摊卖画去了。

就在何书君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画上美人，嘴角的笑意似是更明显了，眉眼触及处，脉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