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饭桌上倒是很热闹，妇人的相公此时也已清醒了过来，他对着琪月和柳清扬二人郑重地道谢，而妇人则笑逐颜开地在一旁嘱咐着琪月和柳清扬二人多吃些菜。
柳清扬有些食不知味，话也少了，只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晚饭过后，几人围在桌前闲聊，只听那妇人对琪月说了句：“我针线活尚且不错，如果少侠有需要，可以将那断了的发带给我瞧瞧，我或许可以帮您补补。”
琪月听了她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夫人，不过不用了。”
妇人一怔，随即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瞧我！可真是榆木脑袋！看少侠您这么宝贝它，这发带该是您心上的姑娘送给您的吧？我还说帮您补补，实在是僭越了。”
“发带确实是我喜欢的姑娘送的，”琪月此刻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支起来托着下巴，笑容明亮柔软：“但也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夫人一片心意，我心领了。”
妇人高兴地看着他开口：“少侠喜欢的姑娘，一定也是极好的姑娘，”她停顿片刻，有些赧然地说：“我一介乡村妇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祝福话，只希望少侠与姑娘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琪月抱拳行了一礼道：“夫人的祝福很好，我收下了。”
“啪嗒”一声，是筷子掉在地上的脆响，柳清扬慌忙弯腰把筷子捡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坐着…有些无聊…我出去走走，不用管我！”
她话音还没落下，整个人已经跑出了门外，只留下桌边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妇人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唉，这…这…”
琪月安抚她：“夫人别担心，我这便去找她。”
他说完话起身，走出门朝着柳清扬的方向追过去。
……
柳清扬知道夜晚的山间并不安全，所以也没有走远，就在山脚下随意找了个隐蔽点的地方自顾自地坐下来，揪弄着地上的小草。
她之前看见香囊，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堵，却尚且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如今被那妇人一说，才算是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情绪叫做喜欢。
只可惜她柳清扬好不容易喜欢的人，早就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柳清扬突然有点委屈，她想，这样好的少年，怎么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呢？为什么不能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机会？
她酸涩中带着嫉妒，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这样的少年？那姑娘真的有这么好？
她脑海里闪过少年轻抚香囊与发带的温柔模样，又有点泄气。
谁管那姑娘配不配的上呢？少年明明…明明那样地喜欢她呀。
柳清扬这样想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连忙仰起头假装在看月亮，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收住了眼泪，她回头一看，对着少年瓮声瓮气地说：“不是说不用管我吗！”
话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放缓了声音补了句：“我只是出来转转而已，你不用跟过来。”
“山匪一事才刚过，夜间实在不大安全，你一个人出来，我们都担心你。”琪月看着她，不大赞同地微微皱着眉。
“我哪里用的着你担心了？！你还是好好宝贝着你的香囊和发带吧！管我做什么？！”柳清扬撇撇嘴，把头转到另一边，不再看他。
琪月无奈摇头，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便也没再出声，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柳清扬原以为自己一番不知好歹的话能将少年气走，便偷偷溜着眼睛往身后瞧，却见少年好脾气地默默待在原地等着她。
她暗自咬牙，只装作自己不知道，依旧抬着头假装看月亮。
过了半晌，身后依旧是没动静，柳清扬再也憋不住回头冲少年没好气地叫：“喂！我都说了别管我了！我就想一个人看个月亮，不行吗？！”
“你自去看你的月亮，我在这儿等着你，我们俩互不打扰。”琪月低头看了她一眼，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柳清扬看着他，口不择言地嚷嚷道：“可是你在这儿就是打扰我了！”
她越说越委屈：“我知道我一开始缠着你是我不对！可我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想一个人偷偷伤心一会儿也不行吗！呜呜…你这么可以这样呜……”
她边说边哭，鼻涕眼泪都糊在一处，看起来可怜极了，琪月叹了口气，走到柳清扬身旁弯腰递给她一个帕子。
柳清扬接过来一看，只是个普通的白色丝帕，一点纹样都没有，更别提那漂亮的粉桃花了。
她报复性地狠狠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带着鼻音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帕子，你的小桃花呢？”
“这样的帕子我备着挺多，你若是想要，我还可以给你。”琪月笑着开口。
“不用了，我就知道，你带这么多一点儿纹样都没有的帕子，就是为了防着小姑娘吧！那小桃花，你肯定宝贝着呢！”她翻个白眼哼一声：“谁稀罕你的帕子！”
话虽这样说，柳清扬擦完眼泪却把帕子攥在手里，一点也看不出嫌弃的样子。
她平复了心情轻声开口：“喂…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一直在跟着你了吧……”
琪月唔了一声，还没想好如何答她，就听柳清扬继续说：“你也不用再骗我了，你武功那么好，一定早就发现了。”
“谢谢你啊，知道我缠着你还愿意顺着我…我对你发脾气你也没有怪我…”柳清扬抬起头郑重地再次道谢：“真的谢谢你，还有…”她垂下头声音低了再低：“对…对不起……”
琪月怔了怔，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没关系。”
他又抬起头，像是在看头顶辽阔的夜幕，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染上些许空荡荡的苍茫：“为侠者，行侠仗义济人困厄，这是本分，也是责任。我人微望轻，又存有私心，尚且不能为国为民，若是还不能尽到侠之本分，也枉对世人尊称的一声少侠。”
他将目光从夜幕中收回，看向柳清扬：“我从前遇到过一位姑娘，她同你一样，也喜欢用鞭子，总是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
“只可惜……她没有像你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而是死在了十六七岁如花朵般的年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叹息。
……
柳清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他一向是明朗的，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凌厉，更多的时候带着笑，眼里仿佛落满了星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中盈盈盛着波光，一晃一晃地，粼粼地带着细碎的感伤。
“我心中有愧，做不到波澜不兴，只能待其他人多一分宽容，好叫我自己能够安心。”他扯出一个笑，带着几分勉强：“我并没有那么风光霁月，只是个存有私心的普通人而已。”
他收了笑，眼底带着郑重：“承蒙姑娘错爱，但我早已心有所属，从此这世间万万种景色，终究不能再入得眼中。”
彼时月光很温柔，晚风很轻，柳清扬也听见自己像是很轻地笑了笑，答了句：“嗯。”
“知道了。”
琪月和柳清扬二人回去时，妇人正在门前等着他们，她在门边来回走着，有些担心的模样。
她一抬眼，正好看见两人，顿时眼里带着惊喜，脸上也绽出个笑：“两位少侠可算回来了，柳姑娘，您没什么事儿吧？”
柳清扬连忙摇头道：“我没事儿，夫人。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妇人连忙摆手：“这是哪里的话，没事儿就好，屋子都收拾好了，天色也很晚了，我看啊，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嘞！”柳清扬答着，跟在妇人身后。琪月也点点头，随着她二人一同进了院子。
院门合上，将一室人间烟火隔绝，徒留山间静谧，月色无垠，鸣虫声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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