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卡米影看着在竹屋外舞剑的阿宵,和在旁为他端茶的阿九。
他最终还是心软收留了阿九,而阿宵这个孩子比阿九更不易。
阿宵在家中排行十一,但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经入了人肚,他的母亲没挺过那场灾难,在强打精神用自己的肉喂食了他几日后就离世。
两人都选择和他隐居山林,如今阿宵习武,阿九从文。
“先生,可以用茶了。”阿九将茶杯递过去。
卡米影接过,收回了看向外头舞剑的身影:“不必伺候我,亓尹布置的课业可完成了?”
“已经完成了,近日又逢诸侯征战,亓先生让我自行温习,许是要出趟远门。”
他端茶的手一滞,抿唇不语。
这种时候出山,亓尹要么是决定投入一方势力,要么就是外头仍有心系之人。
他和亓尹是在十年前为阿九寻教书夫子时遇上的,亓尹是当时科举的状元,却因朝廷腐败而被迫退出那一方理事堂。
亓尹答应替他教导阿九,两人之间仅是点头之交,自阿九能自己前往学堂,就已经许久未见了。
想来也快有五年之久了。
如今亓尹要离去,他也不打算挽留。
人的一生短短数载,求海晏河清也好,官僚富贵也罢,终会为其一二所困,能破其所困,乃是人间幸事。
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助那人登上那至尊之位,创建属于他的帝国,在那人离去后也放手的干脆。
他没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怜悯之心,他的心很小,容不得那么多人。
小到只能容下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将他带离那片炼狱的身影,小到只能容下小将军在粮草尽绝时在冬日烧得滚烫的身躯。
小将军心怀大志而救下他,他便助他成就了一个河清海晏的合国。
小将军死后,他放手得干脆,不带一丝留恋的潇洒离去。
他的少年郎已死,带走了那个为他心怀天下的国师。
……
阿宵练完剑,正准备收刀入鞘,手一顿,剑尖一变,划向身后。
剑尖在身后人的胸口前停住。
“是我,亓尹。”青衫男子温和的开口,阿宵紧绷的眉眼微松,微微低下身,将剑收回刀鞘。
“刚刚多有冒犯,亓先生。”阿宵表情冷肃,只有眉眼间的锋利稍微软化了些许。
“无事。”亓尹摆了摆袖袍,看向竹屋。
“卡米影可在?”
阿宵为他推开竹门:“先生与阿九在里屋。”
两人一进屋,阿九就行了一个敬师礼:“先生近来可安好?”
亓尹一笑:“一切皆好,此行是为了同各位告别。”
卡米影递过去一杯茶,示意他入座:“还打算回来吗?”
他摇了摇头,手指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感到惋惜:“不了,日后大抵是不会再见了。”
两人沉默片刻,卡米影终是道:“那便祝你一路安好。”
在规劝和尊重间,他选择了后者。
亓尹轻笑,只道:“谢谢,临行前,我曾为你算过一卦,想与你详谈几句。”
阿九和阿宵一听,自觉的出了竹屋。
卡米影将自己空了的茶杯倒上茶水:“是何事要与我一人谈?”
亓尹将自己算的卦摆出,道:“命星指南,乃凶,指南之极,是大凶之兆,阴阳失调,阴重阳轻,九死一生。”
“我虽不信鬼神,也知你不信,但你命中有劫,心有所困,我看得出来,卡米影。”
卡米影放下茶杯,散落的长发让人看不起他眸底的神色。
“多谢相告。”
亓尹收起自己占卜的工具,起身准备离开。
在他准备打开门时,却听到卡米影道:“亓尹,你能带他们走吗?”
亓尹开门的手一顿,转身对上卡米影认真的眼神。
“……好。”
……
他是如何送别他带了十五年后的孩子呢?
小阿九在临行前也未曾询问他为何让亓尹带他们离开,只是入初见时一样,端端正正的给他行了一礼,道:
“谢先生当年救命之恩,多年来,叨扰了。”
阿宵小时候凶得很,现在长大了,倒是变得沉默寡言很多,但是在出发前,还是对他说:“我知道我性格闷,先生,我为我当年的冒犯感到抱歉,也谢谢先生当年愿意救我。”
他们的分别很平静,阿九甚至在走之前还不忘把他推到竹屋里。
在他们离开之际,卡米影坐在轮椅上,透过窗口,看见了阿九微红的眼眶和阿宵握紧那把轻剑的手。
阿九当年想学习,他便去寻老师,阿宵想学武,他便亲手为他做了把剑。
他其实不会照顾人,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他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在当初刚把两个小家伙领回家的时候,甚至因为忘了煮饭让他们饿了几天。
后来还是亓尹加入了这个零零碎碎的小家庭,才没让这两个小家伙受太多苦。
甚至于后面,他这个活了这么久的人,还要靠阿九和阿宵照顾。
罢了,就这样吧,分别不过早晚的事情。
他这样的人,本该离所有人远远的。